星期六(第21/64页)

克鲁利一挥手把电视关掉。

黯淡的灰绿色屏幕还在说话,寂静本身凝成了字句。

别妄想从我们手中逃脱,克鲁利。你无路可逃。待在原地。你会被……接收……

克鲁利走到窗口,向外望去。下方街道上,有个车形黑色物体正朝这边缓缓驶来。它的样子很像车,足以欺骗不经意的目光。但克鲁利看得特别仔细,他发现轮子不仅不转,而且根本就没连在车上。它经过每栋房子时都要减速。克鲁利估计车里的乘客(他们肯定都不是司机,更不知道该怎么开车)正在观察门牌号码。

他还有一点时间。克鲁利走进厨房,从水槽下面拿出一个塑料桶,然后回到休息室。

地狱有关部门已经停止通信。克鲁利把电视机屏幕转向墙壁,以防万一。

他走到蒙娜丽莎面前。

克鲁利把画从墙上摘下来,露出一个保险柜。这不是普通的墙壁保险柜,而是从一家专门为核工业服务的公司买来的。

恶魔打开柜门,露出带有号码盘的内门。他拨动转盘。(密码是4004,很好记,那一年他爬到了这个愚蠢又奇妙的星球。当时这里还崭新发亮。)

保险柜里放着个保温瓶,还有一双胶皮手套,就是那种可以套住整个胳膊,还带夹具的玩意儿。

克鲁利定了定神,紧张地看着热水瓶。

(楼下传来一记撞击声,那里曾是前门……)

他戴上手套,谨慎地拿起水瓶、夹具和水桶,转念一想,又从一盆繁茂的橡胶树旁拿起了喷雾器,随即走向办公室。他一路小心翼翼,就好像热水瓶里盛满了某种危险物质,一旦掉在地上,甚至是动一下掉在地上的念头,都会产生旷古未有的大爆炸,足以让三流科幻片里的老人说出这样的台词:“这个弹坑所在的位置,曾经矗立着花生顿城。”

他来到办公室,用肩膀顶开房门,然后慢慢下蹲,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板上。桶……夹具……喷雾器……最后战战兢兢地放下了保温瓶。

一滴汗珠出现在克鲁利的额头上,流进了眼睛。恶魔把它掸掉。

他极其小心地用夹具拧开瓶盖……小心……小心……就是这样……

(楼下传来“嘭”的一声,然后是一阵沉闷的尖叫。应该是住在楼下的那位小老太太。)

克鲁利绝对不能急躁。

他用夹具捏起水瓶,不敢掉出哪怕半滴。他把瓶里的东西倒进水桶。只要稍有闪失,就全完了。

搞定。

他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六英寸缝隙,将桶放在顶上。

他用夹具把盖子拧好,然后(……走廊里传来一记撞击声……)摘下树脂手套,拿起喷雾器,坐到办公桌后。

“克蠕戾……?”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是哈斯塔。

“他到那边去了。”另一个声音说,“我能感觉到这个滑溜溜的小爬虫。”是利古尔。

哈斯塔和利古尔。

如果有人说恶魔骨子里就是邪恶的,克鲁利会头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大多数恶魔并非如此。在这场宇宙棋局中,他们自我感觉就跟税务监察员一样——也许是做着不受欢迎的工作,但对全局来说至关重要。说到这里,其实有些天使也并非道德标兵。克鲁利就遇到过两三个家伙,一遇到要对冒渎之人施以正义惩戒的任务,就表现得特别积极,下手狠得要命。总而言之,每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只是履行职责罢了。

但另一方面,也有像利古尔和哈斯塔这样的人。他们会从这些煞风景的事儿里享受到扭曲的快感,有时你甚至会把他们错当成人类。

克鲁利靠在昂贵的座椅上,强迫自己放松,结果彻底失败了。

“在这儿,伙计们。”他叫道。

“我们要跟你谈谈。”利古尔说。(他说这话的腔调,是有意要把“谈谈”变成“永世痛苦不堪”的代名词。)一个敦实的恶魔推开办公室大门。

水桶随之歪倒,正好扣在利古尔脑袋上。

如果你往水里放一小块钠,就可以看到它发热燃烧、疯狂旋转、放射光亮、噼啪作响。眼下的场面就与此类似,只是更加恶心。

利古尔开始闪烁燃烧,肌肤剥落。棕色油烟从他身上汩汩而出,恶魔开始尖叫,尖叫,再尖叫。接着他倒在地上,融成一摊,在地毯焦黑冒火的圆圈中闪着光亮,看上去就像一堆被碾碎的鼻涕虫。

“嗨。”克鲁利跟哈斯塔打了声招呼。他走在利古尔身后,很可惜没被泼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