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巡礼路(第2/5页)

当他的手触及门柄之时,胸中忽然感到一阵针刺般的痛,而他明白,要不是自己斋戒了三天,就将错过里面的东西。

他站着,目不转睛,不情愿扭动门柄。

他没有准备好:思绪与目标不统一,血肉与灵魂不统一。有太多非神圣的东西阻挡。

所以,他只好跪倒在门前,想进入冥想。

有时,夜里他会无法入睡,那是因为当天的所见所闻一直缠着他不放,就跟老鼠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一样。他应该怎样,不应该怎么样——会反反复复无数次地在他脑海里重现。而此刻的状态也跟失眠一样。他竭力要把那些想法赶走,想像沸水煮盐一样把它们消溶,但它们还会重新成形,且一次比一次顽固。

而这些想法中最要紧的只是个简单问题:在他做完那样工作后,他还配得到圣者的祝福吗?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斯蒂芬意识到空洞的冥想毫无用处,于是改变了策略。与其辛苦地让脑子化作空白,不如去回忆。如果能在记忆中找到几处平和,或许就能拾回进入首殿所需要的沉着。

所以他闭上眼睛,打开追忆之门,将里面的影像逐一浏览。其身形冻结,宛如一幅画。

他看到吉夫瑞修士站在贵族学院的讲厅里,阴郁的光线从狭长的窗棂射进,照在那挺直而高大的身形上。吉夫瑞修士在阐述圣堕的神秘,措辞激昂,宛如吟唱。

他父亲,罗瑟因·戴瑞格,跪拜于凯普·查文海角的断崖边,头上有蓝天,身后有吐着白沫的海水。那是父亲给他上的第一堂课,教他在教堂的行为举止。那年斯蒂芬八岁,既敬畏于父亲的学识,又对即将参拜祭坛这件事感到无所适从。

他的姐姐凯依,在整个圣特诺斯欢庆宴上都一直牵着他的手,而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头戴骷髅面具,手持枫脂香炉的人。海岸线上排列着人形的营火,就跟焚祭的泰坦一般。瑟夫莱演奏者与杂技小丑们浑身都涂得跟骷髅似的,一旦太阳西沉,便发狂般围着人群蹦跳雀跃。而祭司们都穿着黑衣,拖着镣铐,站在他们身后高唱挽歌。凯依告诉他说瑟夫莱会抓走小男孩儿,而被抓的孩子从此就会永远消失。那是他生平最为震撼的体验之一,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类世界里圣者与鬼魂的存在,并且是如此活生生的有血有肉。

在这些记忆图片之中,有一位老主祭——柏登,是引导斯蒂芬逐步接近自身所需的年长祭司。斯蒂芬此刻能够看清他青灰的面庞,一瞬即逝的悲怆笑容,还有他的眉宇,几乎跟老迈的蜥蜴皮一样——时间在他身上的走势,似乎跟普通人大不一样。

但他的声音还算平常,那日他领着斯蒂芬进入祭坛后室的小藏书阁,语调十分柔和。

斯蒂芬集中精力,接着放松下来,直到记忆之图开始转动,他才重新使用属于十二个夏季之后的耳目,去审视聆听那段过去的岁月。

他环视着阁内的盒子与卷轴,见到父亲的笔记,见到母亲在腰带上绣着的祈祷文,但都无法理解。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圣者所授予的最大礼物便是知识。”柏登主祭抽出并打开一个褪色的牛皮卷轴对他说,“最优雅的礼拜方式就是学习那些知识,就像呵护风中摇曳的火苗一样,要让它们活着并传递到下一代。”

“里面讲的是什么?”斯蒂芬指着卷轴问。

“这个?我是随便抽的一卷。”祭司凝视着内容,“啊哈,看,这是有关圣米切尔所有称呼的抄录。”

可斯蒂芬一点儿也不懂。

“圣米切尔有不止一个名字?”

柏登点头:“更确切地说,圣米切尔是一种无名力量的许多名称中的一种——这种无名力量就是圣者的本质,我们称作圣堕。”

“我不明白。”

“有多少圣者,斯蒂芬?”

“不清楚,几百个吧。”

“如果我们以名字来数,”他沉思道,“的确是几百个。比如圣米切尔——他同样被人们称作圣泰武、圣诺德、圣满瑞斯、圣特文——而这只不过是四十种里面的四种。同样,雷神还被叫做丢沃、法刚、冰斗湖等等。”

“噢!”斯蒂芬回答,“你是说在其他语言里的叫法啊,就像莱芮语或者克洛塔尼语。”他笑着仰头朝祭司看去。“我跟一个海船船长学过莱芮语,你想听听吗?”

祭司咧嘴一笑:“你是个聪明孩子,斯蒂芬。我早就注意到了你的语言天赋,是它把你交付给了神职。”

“父亲也这么说。”

“你好像不太高兴。”

斯蒂芬低头看地板,并尽量不再扭动身子。父亲不喜欢他老是扭来扭去。“我——我不认为自己想成为一个祭司,”他承认道,“我宁愿当个船长,可以驾船航行到许多地方,去看许多东西。或者当个画地图的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