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沙恩林

那人用咄咄逼人的灰色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埃斯帕,扬起一边眉毛。

“你死定了。”他说。

这家伙自己看起来也离死不远了。他瘦得皮包骨头,灰发稀疏杂乱,脸上的肌肉被阳光晒成了棕褐色,挂在他的颅骨上,就像一张不成形的面具。他的话简洁明了,不带讥讽,也没有威胁之意,只是个正在描述自己所见的老人。

“你见过她?”埃斯帕问。

老人的目光转向那片青翠的森林。

“有人说这种事根本说都不该说。”他回答。

“我要去找她,”埃斯帕,“你可以帮我,也可以不帮,”他顿了顿,“我更希望你帮我。”

老人又扬起一边眉毛。

“这不是威胁。”埃斯帕飞快地说。

“嗯,”那人说,“我这辈子都住在离森林投石之遥的地方。所以我猜我见过她。要不就是她想让我见着。”

“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她每次的模样都不一样,就这么个意思,”他说,“有次有头熊跑进了空地里头。一头大黑熊。我正想一箭射过去——我差点就这么干了——然后她看了看我,我就明白了。有时候她是一群牛。他们说她有时候是个瑟夫莱女人,可我从没见过。见过瑟夫莱或人类模样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没剩几口气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说如果有人瞧见过她……”

“有些人还能多活一会儿,”老人说,“所以才能告诉别人。所以我们才能知道。”他又靠近了些,“她只跟死人说话。”

“那活人要怎么跟她说话?”

“死掉就行。或者把别人弄死。”

“这又是啥意思?”

“这是他们说的。她不能像我们那样说话。要么就是她不乐意。我估摸着她能,只不过她觉得死人多多益善。”他看起来愁眉不展,“我每天都担心她出来要我的命。”

“嗯,”埃斯帕叹口气,“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

“嗯哼。有条路可以让你找到她。可别走岔了。”

“很好。”埃斯帕说着,转身朝魔鬼走去。

“过路的那个!”老人高喊。

“啥?”

“你可以在这留一晚。好好考虑。喝点儿汤。至少不用做个饿死鬼。”

埃斯帕摇摇头。“我赶时间,”他转身想走,却又回头看着老人,“要是你真这么害怕她,干吗还住在这儿?”

老头儿像看疯子似的瞪着他。“我说过了,我出生在这儿。”

害怕沙恩林的不止那老头一个。高耸的细长木杆上挂着牛、马和鹿的头骨,暗示着其他人也对那地方有所顾虑。埃斯帕不清楚那些骨头是做什么用的,不过某些木杆的中间搭有柳条编成的小小平台,他看到那上面留有绵羊和山羊的腐烂残躯,几个他觉得装有啤酒或是葡萄酒的瓶子,甚至还有几捆发黑的花束。看起来他们觉得修女喜欢其中的某些东西,但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森林横亘于前方,没精打采地躺卧在群山与白巫河的宽阔河谷之间。河流消失在他北面两箭之遥的蕨草丛中。他的目光缓缓掠过森林里每个目力所及的角落,试图计算出它的大小。

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它和御林的分别。橡树、山胡桃、艾睿、落叶松和榆树的轮廓代之以高耸的翠绿云杉和芹叶钩吻,枝条繁茂,却没有半片叶子的铁木,还有几株在浓密的绿色针叶树的映衬下洁白得仿佛骨头的白桦。靠近河水的那一边,枝干扭曲的柳树,树皮开裂的柳树以及松树占据了他的视野。

“好了,魔鬼,”他嘟哝道,“你怎么看?”

直到接近森林后,魔鬼才以绷紧的肌肉和犹豫的动作——种种有违它习性的行为——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当然了,眼下它又累又饿,而且龙蛇的毒素仍在生效,可就算如此……

一人一马沿着那条小径进了沙恩林,这时埃斯帕发现自己正在努力回忆“魔鬼”究竟有几岁了。他想了起来,但答案让他不太满意,于是开始思索为什么没人敢进的林子里会有路。是谁在清理路面?

白天还剩下几个小时,可阴云密布的天空和高耸的常青木将黄昏提早带给了埃斯帕和他的坐骑。他给弓上了弦,横放在鞍桥上,感受着大腿底下不断抖动的壮硕肌肉,而“魔鬼”不情不愿地继续前行,涉过一条又一条溪流——照埃斯帕的估计,它们应该是丘陵那边的积雪融水。尽管天气寒冷,林地间的蕨草却依然青翠茂盛,翡翠色的苔藓铺满地面、树身和枝头。森林看起来很健康,可闻起来却不太对头。不知为何,它看起来比御林病得更厉害。

等到天色终于暗得需要扎营的时候,他估计他们已经走了约莫一里格的路。天很冷,而且埃斯帕能听到不远处狼群醒来的声响,所以他决定不管那修女对火的喜好问题了。他找来易燃的枯叶和细树枝,聚成一堆,用一个小小的火花赐予了它们生命。火势不大,但足以保持他半边身体的温暖。他坐在一棵菩提树的树根上,看着火焰吞食着柴火,闷闷不乐地想着薇娜是否还活着,他又是否该照她说的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