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复仇(第2/4页)

他为她的机灵露出微笑。“希望你的房间比这儿好。”

她打量周围。“是比这儿好。至少有扇窗户。”

窗户。他们已经离开地牢了吗?

“你来这儿的时候有没有上楼或者下楼?”他问。

“有,下楼,二十步。”她的目光一刻不离他的手,“它们怎么了?”她指了指,问道。

“被我弄伤了。”他柔声道。

“好可怜啊,”梅丽说,“真希望我能让它们好起来。”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样就没法弹哈玛琴了,是吧?”

他突然觉得喉头发紧。“是啊,”他说,“不能了。不过你可以弹给我听。你不介意这么做吧?”

“不介意啊,”她说,“不过你知道的,我弹得不够好。”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双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肩上。“我从没告诉过你,”他说,“从没对你明说过。可你的确有成为伟大音乐家的潜质。也许是最伟大的那种。”

梅丽眨眨眼。“我?”

“别被这话冲昏了头。”

“反正妈妈总说我昏头昏脑的,”她皱起眉头,“你是说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作曲?这可太棒了。”

里奥夫站起身,惊讶地眨起了眼睛。“女性作曲家?从没听说过。可我想没什么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一个女性作曲家会受到何种对待?她会有接不完的委托吗?她能生活富足吗?

也许不能。这也不会增加她得到美满婚姻的概率:事实上,或许还会有所减少。

“噢,到时候我们再谈这个吧?至于眼下,不如由你为我弹点儿什么——只要你开心,弹什么都行,然后我们就上课,好吗?”

她开心地点点头,在那台乐器面前坐下,小巧的手指放在红黄相间的琴键上。她试验性地轻敲某个琴键,随即按下,奏出微妙的颤音。石室中飘扬的音色如此甜美,里奥夫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温热的蜡汁那样流淌起来。

梅丽轻咳一声,开始弹奏。

她起初弹奏的曲调很简单,他听出那是一首莱芮摇篮曲,一段完全用恩特拉玛——又名“夜晚之灯”——调式弹奏的旋律,特点是轻快、哀伤、抚慰人心。梅丽用右手弹奏着旋律,而左手则不断重复一段极其简单的三和弦作为伴奏。总之,这是首迷人的曲子,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并未教过她这种演奏方法时,惊讶顿生——这必定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他等待着,看她如何继续。

一如他的预期,旋律最终出现了变化,将他带入了下一段曲调,此时悠长的和弦变成了一组动人的复调。音色完美无瑕,令人感伤,却又恰到好处。就像一位母亲将襁褓中的孩子抱在怀里,哼唱一首早已唱过上百次的歌谣。里奥夫几乎能感觉到触及肌肤的毛毯,轻抚头发的柔荑,还有自远方牧场吹入育儿室的柔和晚风。

最后那段和弦再起转折,且出人意料。和声突然挣脱了束缚,开始天马行空,仿佛这旋律已飘出了窗棂,把婴孩和母亲抛在身后。里奥夫意识到调式已从柔和的第二调式转为旋律悠长的第七调式“瑟菲亚”,但就算改换了调式,这段伴奏也显得很古怪。而且它变得愈加怪异,里奥夫意识到,梅丽奏出的音乐早已从催眠曲转为梦境,而此刻再生剧变——转向噩梦。

背景的和声就像在床底蠕动的梦魇,曲调转为几乎无法察觉的中段和声,而高亢的音符就像许多只蜘蛛,夹带着头发烧焦的气息。梅丽的脸上除了专注之外全无表情,那张孩童独有的光洁脸孔尚未遭受岁月的侵袭,也未曾经历过恐惧、忧虑、失望与憎恨的蹂躏。可他聆听的并非她的面孔,而是某种自她灵魂中诞生之物,而它,显然并非纯净无瑕。

在他想通这点以前,旋律突然破碎:化作碎块的它想将自己拼凑完整,却有心无力,仿佛早已忘却了原本的模样。轻快的曲调成了加快三倍的维沃尔舞曲,这令他脑中浮现出一场疯狂的假面舞会,来宾面具下的脸孔远比面具本身更骇人——怪物化装成人,正如人类伪饰成怪物。

接着,在疯狂的重压下,旋律再次汇聚,力度也比先前更强,可如今它局限在低音区域,只用左手演奏。它将其余音符聚集到身旁,加以抚慰,到最后,这段复调几与赞美诗无异。接着,那段简单的三和弦再度响起。梅丽又将它们带回育儿室内,带回这安全之地,可声音已起了变化。演唱者从母亲变成了父亲,而这次,和弦终于戛然而止。

曲终之时,里奥夫发觉自己潸然泪下。从理论上说,就算是修习多年的学生,这样的表现也令人惊异,何况梅丽只跟他学习了两个月而已。可这段乐曲中不容忽视的纯粹力量——还有它所暗示的灵魂——足以令任何人惊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