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掠者安(第4/7页)

忽然,有人轻轻拍他的肩膀。

闻不到来者有什么味道。

人人都有味道的,在十鹿闭眼的揣测之中,那些味道会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图案。

未必和人的外观截然一致,美丽的女子,有的闻起来也很像深谷中的死水,带着蚊蝇栖息的痕迹。

记忆中最好闻的味道,来自在意大利米兰街头遇到的一个盲人。

非常干净清冽,草木般明澈,如同随身携带一个微型植物园,擦身而过的瞬间,令人心旷神怡。

但此时此刻,十鹿的鼻腔和头脑感知不到任何信息。

拍他的,无论是人是鬼,都大异寻常。

他睁开眼扭头去看。明明就是人类而已,中年人,鬓发星星的白,眼神平淡而疲倦,衣着灰黑色,极为简朴。

是坐在他后面的乘客。

十鹿看了一眼他的容貌,心里掠过一丝阴冷的预感,尽管对方模样完全称得上和善。

“您贵姓?”对方问道。

十鹿将自己的西服拉紧一点,仔细看着这中年男子,闭口不言,只是看着。

倘若是异类,非人或妖物,便不喜欢被这样直直盯视,要么是暴怒而发动攻击,要么就闪避开去。

努力地感知着,这么近的距离,仍旧闻不到任何味道,脑海中构筑不出任何图像。

中年男子毫不介意他的沉默,轻轻点头,低声说:“我想问,你是不是要去N城,利先生的家里。”

那不祥的感觉渐渐浓厚,包裹了十鹿敏感之极的心,他把头轻轻仰后,垂下眼睛。不愿给对方察觉自己油然而生的疑虑,终于开口答应:“和你有关吗?”

中年男子语气诚恳:“的确有关,可否请你取消这一次的行程?”

十鹿拼命搜寻自己脑子里的资料库,所听所见所知所感,有没有任何线索表明,这中年男子曾与自己打过交道,否则他怎么如此了然自己此行的目标。

在有所结果之前,正要想一些不着边的话拖延过去,背部却忽然感觉到一种尖锐的痛楚。

有什么东西穿过厚厚的车座椅背,顶住了他的背,直接接触到皮肤本身,那是一种梦魇般的针刺感。

第三与第四节脊椎交接之处,脆弱异常,轻易便可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极速使人瘫痪。

此刻的状况是,对方只需再加上十分之一的力量,十鹿就会是个废人。

十鹿努力把头扭过去,中年男子的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并无任何利刃示人。

何况,就算对方亮了凶器,按理也不应如此容易威胁到十鹿。毕竟他身上穿的是猎人联盟统一配备的战斗服,以在非人界培植的金刚木树皮纤维制作而成,能够抵抗百分之九十以上普通人类武器的多角度攻击。

他试图将身体前倾,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有什么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已经控制了他的活动神经。须臾之间,四肢百骸都一并僵硬了。

七年的猎人生涯中,这是头一次遇到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的场面,连攻击自己的是什么都茫然不觉。

十鹿额头上渗出汗珠,一颗颗滚下去。

“不必惊慌,只要你取消这一次的行程,一切都会没事。”

“为什么?”

勉强说出这三个字,背部的痛楚感缓慢地突入,没有放松的势头——好痛,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中年男子温和地说:“我有要事在身,不想多生枝节,希望猎人联盟不要插手。”

十鹿调集全部残存的力气,再一次尝试挣扎。

针刺感倏忽刺入脊椎关键点,凌厉准确,身体脱离了十鹿的控制,无节制地瘫软下去。不需要多久,他就要滚翻在地上,狗吃屎或脚朝天,四周晕晕欲睡的乘客会被惊动,大叫起来。

他最后的努力是睁大眼,集中精力试图看清楚这中年男子的模样,五官形状,有无皮肤疤痕,瞳孔颜色与耳垂厚薄,鼻翼与鼻梁的比例,头发质地。

倘若不死,又有机会重逢,他不会允许自己错失辨认他的任何可能性。

“咕咚。”

他整个人从座位上跌下,推翻其他乘客摆在座位一边的行李,身子蜷缩,嘴角流出白沫,末日展开巨大黑翼,悍然降临,掩上了意识的窗口。人们喧哗起来,车子紧急停下,有人拨打了报警和呼叫急救的电话。

中年男子仍在自己的座位上安坐,静静从人群奔突的缝隙中看着十鹿,他的双手稍微绕了一下,一根极细的透明丝线活物般弹跳着,从失去生气的那个身体中钻出来,卷住中年人手指,溶入皮肤,消失不见。

车子在路边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救护车来到,接走十鹿。

如插曲一般的纷扰过去,无更多的人为之留意或停驻,世人皆有自己的小小世界。一小时后车到站,N城的碧蓝天空如水,如从前一般,晴朗天气极为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