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梅儿(第6/7页)

脚下的街道和土地变成了液体,流动着红色与银色,而湿软的地面并非仅此而已。一个新血跌倒了,这时一个水泉人跳到他旁边,把水灌进了他的鼻子和嘴巴。他就在我面前活活溺死了。另一具尸体倒在他旁边,眼珠里冒出虬结的树根。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闪电。我记不得自己的名姓,记不得自己的目的,记不得自己为何而战——除了肺里的一口气,活着的一秒钟,我什么也记不得。

一个电智人冲散了我们。雷夫向后飞去,我则向前摔倒。我打着旋儿往前,跃过冲击裂口的军队,冲向了城墙的另一边,冲向了科尔沃姆的杀戮场。

我重重地落在地上,一连打了几个滚,撞到结冰的泥塘才停下。一阵剧痛穿透了我用肾上腺素支撑的盾牌,让我想起了折断的骨头和数不清的伤痕。我试着坐起来,狂风撕扯着我的衣服,碎冰碴儿剐蹭着我的眼睛和脸颊。尽管风雪呼啸,这里却不是全然的黑暗。不是黑色,而是灰色,像是幽冥黄昏,而非子夜午时。我眯着眼睛前前后后地打量,可是风太大了,只能徒劳地躺着。

这是一片空旷的野地,沿着铁通路两侧蔓延的绿色草坪,此刻已经成了冰冻苔原,每一片草叶都犹如锋利的冰凌。从这里遥望科尔沃姆,很难看清那座城市的轮廓。正如我们难以透过风暴的浓重黑暗看到敌军,他们也难以视线清晰地进攻。风暴也妨碍着他们。有几个营的敌兵聚在一起,像黑影似的只能看个大概。有些人还在不停地重建那些冰桥,不过大部分士兵都拥向了裂口那里。其他敌兵在我身后的某处待命,犹如风暴之外的混沌一团。也许有几百人,也许有上千人。红色和蓝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只能凭着鲜艳的颜色分辨一二。真是进退两难,我叹了口气。我就这么陷在泥地里,四周是尸体和走动的伤员。幸好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缺失的肢体、开裂的身躯——没人发现混进了一个红血族女孩。

湖境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他们要么就是一股脑儿地前进,踏着沉重的脚步朝着雷雨云走,要么就是面对残垣断壁,没精打采地干站着。“去找愈疗者!”有人头也不回地喊道,看都不看一眼。我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身上沾着银色的血。也有红血,但大部分还是银色的。

我赶紧抓起泥巴,糊住自己流血的伤口和绿色的制服碎片。伤处一阵刺痛,我忍不住咝咝吸气。我看了看乌云,只见其间仍有闪电脉动。蓝色在上,绿色在下,那底下就是裂口的位置。我必须回到那里去。

烂泥糊满了我的四肢,渐渐变干,几乎要把我冻僵。我把骨折的手腕护在胸口,甩动另一只胳膊猛力挣扎。“砰”的一声,我从泥潭里站了起来,夺路狂奔。我极力呼吸着,每一口气都灼烧得痛极了。

我跑了大约十码,差不多跑到了银血族军队的后面,但我发现这可能不会奏效。他们人数众多,队列密集,就算是我也难以冲出去。而且,我一旦动手就会被发现。我的这张脸人尽皆知,抹着泥巴也无济于事。我不能冒这个险。那么,冰桥呢。它可能在我脚下坍塌,我也可能会在试图返回城墙时被红血族士兵误杀。每个选项都那么糟糕,可我不能干站在这儿。梅温的军队即将发起又一波进攻,又一队人马会冲过来。前进不行,后退也不行,我惊恐万状地愣住了,茫然无措地瞪着科尔沃姆的黑影。闪电在风暴中闪动,比之前微弱了,看起来就像一股顶着雷雨云的飓风,一层层地夹杂着暴雪和狂风。在它面前,我觉得自己渺小无比,仿佛狂暴宇宙中的一颗星星。

我们怎么能赢过这些呢?

突然,一架飞机呼啸而过,我跪倒在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护着脑袋。它在我的胸膛里掀起涟漪,电流像心跳似的涌动奔撞。随后又有十几架飞机低空掠过,啸叫着从对阵的两军之间穿过,引擎搅动着雪花和灰烬。

更多的飞机盘旋在风暴的边缘,一圈一圈地冲进乌云。云层飘浮移动起来,好像被机翼的磁力吸引着。而后我听见了又一声咆哮,那是另一股飓风,比之前的风暴更猛烈。它以数百倍的风力猛吹,渐渐吹散了黑色的风暴。乌云被撕扯开来,足以看清科尔沃姆那座由蓝色闪电统辖的高塔。风随着飞机而来,聚集在鲜艳涂装的机翼之下。

黄色。

拉里斯家族。

我笑了:他们来了,安娜贝尔·来洛兰没有食言。

我搜寻着其他家族。但一只鹰隼嚎叫着在我四周盘旋,蓝黑色的翅膀拍击着空气。它的爪子闪着寒光,锋利得如同匕首。我连忙遮住自己的脸,不让它看到。而它只是热切地叫着,而后就扑着翅膀飞过战场,飞向——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