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梅儿(第5/5页)

“梅温——”

“即使是我妈妈也无法割掉这些记忆。无论我怎么恳求,她都无法让我忘记。我想让她帮我抹掉这痛苦,而她也试了很多次。然而,结果只有更糟。”

我知道他会怎么回答我,但我还是问出口了。

“让我走吧,好吗?”

“不。”

“那么你也会让我死掉的,就像他一样。”

热量让屋子咔咔作响,汗从我的背上流下。梅温迅速地站起,把椅子往后一推,摔在地板上,然后一拳擂在桌面上,把盘子、杯子、报告全都横扫到了地上。纸页在半空中飘浮了片刻,缓缓地落向碎成一堆的水晶和瓷器。

“不!”他压着声音怒道,那咆哮声极低,低得我几乎听不到。随后他就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屋子。

亚尔文家族的警卫们走进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满是纸页的桌边拉开,我便眼睁睁看着那些报告越来越远。

据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梅温一丝不苟的日常工作——听政、廷议——将全部暂停。得知这一消息,我觉得很是惊讶。也许是我们的谈话对他产生了超出预期的影响。既然他不露面,我也就只能被困在自己的房间里,与朱利安的那些书为伴了。我强迫自己阅读,好不再回想起今天早上的景象。梅温是个天赋异禀的骗子,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就算他吐露了实情,就算他真的是他妈妈一手塑造的产物,就像一朵王位之花被迫以特定方式生长,一切也都不会改变。我无法忘记他对我、对其他人做过的那些事。我最初见到他时,是被他的痛苦吸引的。他是躲在影子里的男孩,是被遗忘的儿子。我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吉萨是我父母心中最明亮的星星,我永远也比不上她。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都是设计好的,他把我抓回来,引诱我踏进王子的陷阱。而现在,我身处国王的囚牢,他也一样。我的镣铐是静默石,他的镣铐是顶上王冠。

诺尔塔的国土,由较小的邦国与贵族庄园结合而成,大如萨默斯家族的裂谷王国,小至德尔菲那样的城邦国家。阿尔贡的银血族领主恺撒·卡洛雷是一位出色的战略家,他将分裂的诺尔塔重新统一,共同抵御皮蒙山麓和湖境之地不停进犯的隐忧。他一登基称帝,便将自己的女儿朱丽安娜嫁给了具有皮蒙山麓统治权的大公加利翁·萨瓦纳。这一举措巩固了卡洛雷家族与皮蒙山麓历任大公的持久同盟关系。在几个世纪间,卡洛雷家族后裔与皮蒙山麓贵族一直保持联姻。恺撒国王开创了诺尔塔的繁盛时代,因此,诺尔塔纪年将他统治的初始年份称作“新纪元年”,亦作“新纪”。

我试了三遍才勉强读完这一段。朱利安撰写的史书比我在学校里学到的那些要厚重得多。我的思绪飘忽不定:黑头发,蓝眼睛,拒不表露的眼泪——即便面对的是我。这是另一出戏吗?是表演吗?如果是的话,我该怎么办?如果不是呢?我为他心碎,也为他硬起了心肠。为了不再思考这些,我继续读了下去。

然而,新兴的诺尔塔与湖境之地的关系却恶化了。在新纪元年后的第二个百年之中,诺尔塔与普雷草原爆发了一系列边境战争,导致湖境之地失去了其重要的位于敏诺万的农业领土以及对宏河(亦称米斯河)的控制权。战争、赋税、饥荒、红血族的暴动,迫使诺尔塔不断扩张版图,边境内外不断发生小规模冲突。为了避免进一步的伤亡,诺尔塔的提比利亚三世国王与湖境之地的奥涅卡·锡格尼特国王在梅登瀑布进行了历史性的会晤。很快,谈判破裂,新纪200年,双方宣战,并皆指责对方应为外交关系的崩塌负责。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场战争被诺尔塔人称作“湖境战争”,湖境人则称之为“侵略战争”,至笔者撰写此书时,冲突仍在继续。银血族死亡总人数约五十万人,大多死于开战后的前十年间。红血族士兵的精确记录并未存留,但是据估计其死亡总人数高达五千万人,伤亡总数是此数字的两倍。诺尔塔和湖境之地在红血族的伤亡人数上比例相当。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愿意承认,自己试了几百次才划掉脑袋里的那些数据。如果这本书不是朱利安的,我肯定会怒不可遏地把它扔掉。

一个世纪的战争,无谓的牺牲。

会有谁能改变这种东西吗?

我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指望梅温颠倒黑白、谋划设计的本事。也许他能看到某个办法——伪造一条路——前人都想象不到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