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3页)

铎尔本人则沉静地过着每一天。他似乎只愿跟海德里格做伴,那是他唯一勉强可算作朋友的人。他常常和仙人掌族飞艇驾驶员在屋子角落里静静地交谈,语调急促而低沉,仿佛友情是一种羞耻。

另有一人,乌瑟·铎尔愿意花时间与之交谈,这个人就是贝莉丝。

没过多久她就发现,那些偶遇和简短寒暄,其实并非巧合。他正迂回地尝试与她结交。

贝莉丝捉摸不透他,也不想胡乱猜测。她相信自己能够应付。尽管危机感依然存在,但她对这样的偶遇还是相当享受——庄重的气氛中带有一丝微乎其微的暧昧。这绝不是轻浮的调情,她不可能放下尊严,接受嬉皮笑脸的挑逗。但她的确为他所吸引,为此,她颇感自责。

贝莉丝想到了赛拉斯,并非出于负疚或背叛的感觉——对于这种念头,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但她记得跟随他去看格斗比赛,尤其是看乌瑟·铎尔。这就是阻止我们逃离的力量,他曾说过,这一点她不敢忘记。那你为什么还要冒险跟铎尔待在一起呢,她自问道。

赛拉斯给的小盒子仍然深藏在她的包里,她能感觉到其重量。她很清楚,自己在这座岛上是有任务的(必须赶紧作出安排)。这项任务无疑将她推到了铎尔的对立面上。

贝莉丝明白为什么她允许这类谈话继续发生。她鲜少遇见有人具备与她相同或比她更强的自制力,能够控制自身对外部世界的反应,以及旁人对这些反应的感知度。乌瑟·铎尔是其中之一。因此他们互相尊重。简单明了的语言,无须面带微笑,而对方亦抱持着同样的态度。她知道,大多数人面对自己咄咄逼人的姿态,都会感到紧张不安,然而他却不受影响,反之亦然。这是很罕见的,也相当令人愉悦。

贝莉丝感觉他们应该站在阳台上眺望城市夜景,应该手插衣袋在小巷中信步游走。

但他们位于大厅边的一间小屋里,站在狭长的窗缝边。贝莉丝对岩石的颜色已经腻味透顶,她渴望地注视着那一小片黑暗的夜色。

“这些你都懂吗?”贝莉丝问道。

铎尔模棱两可地晃了晃脑袋。“差不多,”他缓缓说道,“至少知道他们快成功了。我的专长跟他们完全不同。等到这件事结束之后,我的研究工作才会展开。你的任务即将改变。你需要开始教他盐语。”

贝莉丝眨巴着眼睛,铎尔点了点头。

“这将打破底尔沙摩和柯涅德的律法,但我们并没把新知识带入岛内。奥姆会跟我们一起走。”

那是当然,贝莉丝心想。

“因此……”铎尔继续道,“因此我们准备回家。”他用优美的嗓音低声说。“带上在此的收获。我们打算执行的计划意义重大。自从我们离开之后,舰队城一直停留在一片蕴藏着石油和岩乳的矿层上方,钻井挖掘,积累召唤所需的储备。我们将前往那个地洞,利用手上的能源、诱饵,和即将建成的镣铐……套住一头恐兽。”这听起来毫无新意。接着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然后,”铎尔的声音极其微弱,“我们的工作就开始了。”

贝莉丝没有作声。

我就知道你在跟我耍花样,她平静地想。

开始什么样的工作?

她并不感到意外。恐兽在疤脸情侣的计划中只不过是序幕,还有更多秘密工作在进行中,而这一切努力背后有个宏伟的规划,几乎无人知晓其目的所在——她自然也不例外。意识到这一点,她没有太多惊讶。

除了眼下有一件事。

她不知道铎尔为何要告诉她,他的动机难以猜透。贝莉丝只知道,她被利用了。她发现自己甚至都没有怨恨——这是意料之内的事。

第二天早晨,初升的阳光照射到一具人类工程师的尸体上。他的骨骼佝偻在收缩的皮肤底下,胳膊紧抱于胸前,双手似爪,脊柱仿佛因年迈而弯曲。

他肋骨下方的腹腔处,皮肤紧紧裹着干涸的肠子,看上去就像一团橡皮管子。他的眼睛也有点儿萎缩,仿佛太阳底下晒干的水果。张开的嘴里,牙床几乎跟牙齿一样苍白。

尸体四周围了一圈蚊族男子,呜呜地低吟着,海德里格将他翻转过来(弯曲的脊梁骨像玩具木马似的前后摇晃),发现肋骨之间有个被女蚊族刺穿的大洞。

舰队城的人们本来扬扬自得,死人让他们感到沮丧。

“蠢货,”贝莉丝听见坦纳·赛克嘟囔道,“真见鬼,他想要干吗?”她看到他转身离开窗口。他不想再看下去。海德里格弯下腰,生硬而轻柔地抱起那副凄惨的遗体。他捧着这个仅剩下皮与骨的人走出村落,将其埋葬。

但即使是这场悲剧也未能平息空气中的躁动。在震惊与悲哀中,贝莉丝仍能感觉到科学家们的兴奋。就连认识那名工程师的人也发现,他们的悲伤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处于竞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