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5页)

谢克尔不停地唠叨:一边对坦纳表示感谢,一边哄劝将信将疑的安捷文。为避免尴尬,坦纳离开饭桌,假装去添菜。谢克尔喋喋不休地咕哝着,“帮安吉弄一下,好哥们,坦纳,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坦纳看出安捷文心存疑虑。她不习惯这种不计报酬的赠予。

这不是为你,坦纳热切地思忖着,希望能对她以实相告。这是为了那小伙。

趁着安捷文和谢克尔窃窃私语,坦纳继续走向远处。他礼貌地背对着他们,脱得只剩一条长内裤,然后泡入满满一铁缸海水里。海水给他舒缓的感觉。他浸没在水中,就像从前泡热水澡一样享受。他希望安捷文理解他的动机。

她绝不是笨蛋。没过多久,她不失尊严地表示,多谢,坦纳,这样也好。她同意了,坦纳略带惊讶地发现自己甚为欣喜。

对于阅读所带来的那种沉默的喧嚣感,谢克尔依然很兴奋,但随着熟练度增加,他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强。沿着走廊行走时,他不再中途停下,瞠目结舌地瞪着铭牌上“舱壁”、“厕所”等词汇发呆,仿佛它们正朝他高声喊叫似的。

最初的一星期左右,墙上的涂鸦就像让人迷醉的药剂。他站在墙壁或船壳跟前,视线游走于一团团乱七八糟,刮擦涂抹的词句之间。其风格如此多变:相同的词句竟能以多种不同的方式写出,却总是表达同样的意思。对此,谢克尔始终兴致盎然。

大部分言辞不是粗野无礼,就是污言秽语,有时也夹杂着政治意味。他看到一句“去他妈的枯瀑区”。还有许多名字。某某爱某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各种带脏字和不带脏字的谩骂。巴逊/彼得/奥利弗是混蛋/婊子/疯子,等等。不同的书写方式使得每一句话的语气各不相同。

在图书馆里,他翻阅书架的劲头不再那么疯狂,不再像醉酒似的兴奋仓促,但他仍会抽出大量书籍,摊在地板上慢慢阅读,记下不明白的单词。

对于那些第一次使他挫败的单词,他抄写下来,研习掌握,当他翻开其他书本,见到此类词汇,便很愉快,感觉自己就像狐狸,将它们追踪擒拿。比如“彻底”、“攀援者”和“虫首人”等词都属于这一类。第二次遭遇,这些词向他俯首称臣,他能毫无停顿地念出来。

在堆放外语书籍的书架间,谢克尔可以松一口气。神秘的字母与拼音,给异国幼童看的古怪图画,都让他深深着迷。当他脑中需要安静时,可以放心地在这些书籍之间摸索,它们绝对会保持沉默。

直到有一天,他抽出一本书,捧在手中,这本书却打破了沉默。

昏暗的光线中,有个黑影不紧不慢地从深海中冒上来,向着舰队城移动。

它从水下接近最后一批上日班的工程师。他们在头盔里呼呼喘着气,双手轮替,缓慢地沿着梯子和城市底下坑坑洼洼的表面向上攀爬,但他们没有往下看,末发现那逐渐靠近的影子。

坦纳·赛克和海德里格坐在贝西里奥港的船坞边,观望着吊车搬运货物,双脚如同孩童一般悬空于一艘平底小船的侧舷。

海德里格话中有话,拐弯抹角,坦纳知道这跟他和众多工友共同参与的秘密计划有关。坦纳对此一无所知,因而无法理解海德里格的话。但他能听出来,他的朋友心存不满,似乎有所惧怕。

稍远处,他们看到工程师陆陆续续从水中冒出来,沿着梯子攀上木筏和蒸汽船。在那些饱经风雨的蒸汽船上,他们的同事和机械人正通过突突震颤的引擎给他们泵输空气。

港湾里的一小片海面突然间如沸水般泛起气泡。坦纳轻拍海德里格的胳膊,让他静一静,然后站起身,伸长了脖子。

水边一阵骚动。几名工人冲过去,开始将潜水者往上拽。更多人浮了上来,他们纷纷钻出水面,手忙脚乱地扒开头盔,攀上梯子,竭力回到空气之中。水面上涌起一道波纹,“杂种约翰”破水而出。他疯狂地摆动尾鳍,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仿佛站立在海面上,像猴子一样吱吱乱叫。

有个人攀住梯子,弓着背爬出绿色的水面,最后,他摘下头盔,尖声呼救。

“骨鱼!”他嘶喊道,“下面还有人!”

周围的人惊慌地望向窗外,他们放下手头工作,奔向水边。而港湾中央几艘上下颠簸的拖网渔船上,也有人探出身子,一边朝水中指指点点,一边向着码头呼喊。

一股红色的水涌向表面,坦纳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你的匕首!”他对海德里格喊道,“快把该死的匕首给我!”他脱下衬衫,毫不犹豫地奔了过去。

他纵身一跃,触须也随之展开,海德里格在背后呼喊,但他没有听清。接着,他那长长的蹼指刺破水面,随着一阵冰凉的寒意,他落入水中,潜至海面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