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5页)

起初水流滞缓,带出淤血与污秽。渐渐的,淌到地上的水变清了,他的鳃一张一翕,有节奏地控制着流量。

坦纳·赛克正在水中呼吸。

稍后,他迷迷糊糊地醒来,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感受到医师的兴奋之情。他的喉咙疼得厉害,因此又睡了过去。

最困难的部分已经完成。

外科医师翻开坦纳的眼睑,给他安透明的瞬膜,那是从舰队城农场饲养的鳄鱼眼睛里取出的,并经过改造。他向坦纳体内注入无害的活体微粒,它们会与身体相互作用,使汗液变得更加油腻,可在水中起到保温和润滑的功效。他又在坦纳的鼻腔底部植入少许肌肉和软骨,好让他能闭合鼻孔。

最后,医师作了最容易,也最明显的一道改造工序。他在坦纳的手指之间蒙了一层富有弹性的薄膜,固定于表皮之上。他截去坦纳的脚趾,然后从一具尸体上取下手指,缝接到坦纳的脚上,使得他的脚变得像猿猴一样:接着他在重获生命的指头之间覆上薄膜,于是它们又变成了像青蛙的脚。

他用海水给坦纳洗了个澡,并让他保持清洁凉爽,然后看着他的触须在睡梦中摇摆扭动。

到第四天上,坦纳完全清醒过来。他身上的绑带已经解开,可以自由行动,头脑也不再受化学药物的影响。

他缓缓地坐起来。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每一次心跳一阵阵向他袭来。脖子、脚、眼睛,真要命。他看到自己的新脚趾,赶紧移开视线,一时间,惩罚工厂的恐怖情景又回来了。他强压住恐惧,再次望向新的肢体(又得流点儿脓水了,他略带嘲讽地想)。

他握紧刚刚改造完成的双手,缓缓眨了眨眼,发现眼皮合上之前,有一层透明的东西从视野中掠过。他深深吸了口气,正如外科医师警告的那样,他的肺因浸水而受到损伤,导致咳嗽与疼痛。

尽管坦纳又疼又饿,虚弱而紧张,但他渐渐绽出笑容。

坦纳止不住地微笑,他低声咕哝着,轻轻揉搓自己的身体。这时,外科医师走了进来。

“赛克先生。”他说道。坦纳转过身,伸出颤抖的双臂,仿佛要抓住他握手。坦纳的触须也模仿手臂的动作,试图向前探伸。然而空气毕竟不是海水,相对来说太过稀薄。外科医师露出笑容。

“恭喜,赛克先生,”他说,“手术很成功。你现在是两栖人了。”

说完,他和坦纳·赛克都忍不住放声大笑。他们并未抑制笑声。虽说坦纳的胸口依然疼痛,而医师也搞不清有什么可笑的。

坦纳小心翼翼地拖着虚弱的身躯走过书城与嘉水区的街道。当他回到家中,发现谢克尔正在等他,房间里从没这么干净过。

“啊,我说老弟,”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干得可真棒呀,不是吗?”

谢克尔想要拽住他,以示欢迎。但坦纳实在疼得厉害,因此友善地拒绝了。他们安静地聊到夜里。坦纳谨慎地询问安捷文的情况。谢克尔告诉坦纳,他的阅读有进步,而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但天气变暖了。他问坦纳是否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了。他们缓缓南下,速度慢得几乎就像地质运动,但那些拖船与蒸汽船拽着他们连续行驶了两个星期。他们或许已经往南走了五百英里——始终以难以察觉的速度运动——随着他们进入温带的海洋与大气,冬天正渐渐退去。

坦纳给谢克尔看身上改动和新增的部分,谢克尔吓了一跳,一方面是因为觉得很怪异,另一方面也因为那些部位依然肿胀发炎。但他非常好奇。坦纳向他解释了外科医师所说的一切。

“你会变得虚弱,赛克先生,”医师说过,“就算有所恢复,我也得警告你:我割出的一部分伤口,也许无法轻易愈合。它们可能留下疤痕。若是如此,希望你不要丧气,也不要失望。疤痕并非损伤,坦纳·赛克。疤痕意味着痊愈。受伤之后,疤痕使你恢复完整。”

“两个星期,老弟,”坦纳说,“他说如果我多加注意、勤于锻炼的话,两个星期之后就能回去上工了。”

但坦纳有个优势,医生没有考虑到:他从没学过游泳。他不需要改掉那种手舞足蹈、效率低下的泳姿,转换为海洋居民柔韧灵巧的运动方式。

他坐在码头边,工友们都来跟他打招呼。他们很惊讶,但充满关心与友善。海豚“杂种约翰”跃出附近的水面,用贪婪而锐利的眼睛瞪着他,发出含义不明的啾鸣声,十有八九是在嘲骂羞辱。但今天早晨,坦纳并不畏惧。他仿佛国王一般轮流会见同事,感谢他们的关心。

在嘉水区与焦耳区交界处,舰船之间留出了一片空旷的水面,形成专供游泳的区域,可以容下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只。舰队城的海盗居民只有极少一部分会游泳,而在当前的气温下,尝试的人就更少了。说是勇敢也好,自虐也好,海水中仅有少数几个人类在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