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之屋的噩梦(第2/15页)

吉尔曼的房间很宽敞,但形状怪异、不规则。北墙从外向内肉眼可见地倾斜,低矮的天花板向着同一个方向朝下和缓地倾斜。倾斜的墙壁和房屋北侧笔直的外墙之间肯定存在一定的空间,不过除了一个明显的老鼠洞和另外几个已经被堵住的老鼠洞,他在室内找不到通往这个空间的出入口,然而从室外看能见到一扇很久以前被木板钉死的窗户。天花板以上的空间同样无法进入,不过那片空间的地板肯定是倾斜的。吉尔曼从阁楼的其他部分顺着竖梯爬上遍布蛛网的顶层空间,发现了多年前曾经存在的洞口的残存痕迹,但这个洞口被古老沉重的木板封得死死的,而且用殖民时代常见的结实木钉再次加固。无论吉尔曼如何劝诱,固执的房东都不允许他调查这两个已被封死的空间。

慢慢地,他对房间里不规则的墙面和天花板的兴趣越来越强烈,因为他开始从怪异的角度中领悟到了某种数学意义,这种意义似乎能够为其存在目的提供一些隐晦的线索。他想到,老凯夏选择这个有着怪异角度的房间肯定有她无懈可击的理由,她不是声称过她通过某些特定的夹角穿越出了我们所知的世界空间的边界吗?他的兴趣逐渐从倾斜表面背后难以探测的虚空转开,因为现在他觉得这些表面的用途与他所在的这部分空间关系更大。

大脑发热的感觉和怪梦是从2月初开始的。一段时间以来,房间的怪异角度似乎对吉尔曼造成了近乎催眠的奇特效果。随着凄冷的冬天向前推进,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常专注地盯着向下倾斜的天花板与向内倾斜的外墙之间的夹角。在这段时间里,他开始难以集中精神完成日常的学业,他对此非常烦恼,期中考试给他带来的担忧变得极为强烈。然而听觉超常造成的痛苦也不小。生活成了持续不断、几乎不堪忍受的噪声折磨,他还一直有某种令他胆战心惊的印象:另外存在一些声音在听力范围的边缘颤动,它们很可能来自生命之外的疆域。就清晰可辨的噪声而言,目前最讨厌的莫过于耗子在老旧墙板里弄出来的响动。它们的抓挠声有时候显得不只鬼祟,而且心怀不轨。声音从北面倾斜的墙壁里传来时,往往夹杂着某种单调的叽嘎声;声音从倾斜的天花板上封死了一个世纪的屋顶空间传来时,吉尔曼总是会绷紧神经,像是准备迎接某些正在等待时机的恐怖之物跳下来彻底吞噬他。

怪梦完全超出了健全神志的意识范围,吉尔曼觉得它们肯定是他研究数学和民间传说的共同结果。他花了太多时间思考方程式告诉他的、在我们所知的三维空间之外必然存在的晦暗地带,思考老凯夏·梅森有没有可能在某种超乎一切想象的力量引导下发现了通往这些地带的大门。泛黄的县法院档案里有她和指控者双方的证词,可憎地暗示着存在某些超出人类经验的事物——至于那个四处乱窜的毛皮小动物,也就是她的魔宠,档案里对它的描述尽管有着各种难以置信的细节,却也不可思议地写实。

那东西比老鼠小,市民奇异地称之为“布朗·詹金”——似乎是一起不平常的群体共感妄想症的产物,因为1692年有不少于十一个人作证见过它的身影。时间较近的传言同样为数不少,相似之处多得令人困惑和惶恐。证人称它浑身长毛,形如老鼠,但满嘴尖牙和胡须丛生的面孔却邪恶地酷似人类,爪子也像极小的人手。它在老凯夏和魔鬼之间传递消息,食粮是女巫的鲜血——它像吸血鬼似的吸血为生。它会发出可憎的嗤嗤窃笑声,会说各种各样的语言。在吉尔曼那些光怪陆离的怪梦里,最让他感到惊恐和恶心的莫过于这个亵渎神圣的混血小怪物了,它的形象在他的幻觉中飞掠,比清醒的意识从古老档案和近期传闻中推测出的模样还要丑恶一千倍。

吉尔曼在梦中坠入了颜色不明的深渊和令人困惑的杂乱声响中。深渊的物质和重力特性以及与他存在的关系,他甚至都无从猜测。梦中他从不走路或攀爬、飞行或游泳、爬行或蠕动,但总感觉他自觉不自觉地行动着。他完全不能准确地判断自身的情况,因为每次望向手臂、腿部和躯干,视线似乎总会被某些怪异的透视关系所扰乱。但他能感觉到他的肉体器官和生理机能发生了一些奇特的转变和扭曲的投射——然而与正常的比例与性质之间依然不无某种怪诞的联系。

那些深渊并不是真空的,其中挤满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棱角物体,构成它们的是颜色异乎寻常的物质,一部分似乎是有机物,其他的似乎是无机物。一些有机物组成的物体往往会唤醒他意识深处的模糊记忆,然而他无法在意识里形成概念,以准确理解它们究竟在嘲讽地模仿或暗示什么。在后来的梦境中,他逐渐能够区别那些有机体的不同种类,每个种类似乎都有截然不同的行为模式和基本运动方式。在这些种类中,他觉得有一类的行动比其他的成员稍微缺乏逻辑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