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里的恐怖(第2/3页)

在此之后,我记得我在奔跑,一只手拎着铁锹。一场可憎的奔跑,穿过月光照耀下土丘历历可见的草场,穿过闹鬼的山坡丛林下败坏而陡峭的深渊。跳跃、惊叫、喘息,跑向恐怖的马滕斯宅邸。我记得我毫无理性地挖开长满荆棘的地下室的每个角落,只为了找到土丘构成的邪恶宇宙的核心。后来我记得我在偶然发现那条通道时发出了怎样的笑声。这个洞窟位于古老的烟囱底部,浓密的杂草在那里簇生,我带在身边的唯一一根蜡烛投射出怪异的阴影。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依然潜伏于那地狱般的蜂巢中,等待雷霆将其唤醒。怪物已经死了两只,也许没有更多的了。然而我燃烧的决心依然还在,我要揭开恐惧最隐秘的真相,此刻我再次确信那是某种有定形、有实体的有机生物了。

我犹豫起来,考虑是应该立刻拿出手电筒,单独探索这条通道,还是应该回去召集一群非法居住者再踏上征程,然而外面忽然吹来一阵狂风,熄灭了蜡烛,将我置于彻底的黑暗之中,同时也打断了我的思路。月光不再透过头顶的裂隙和空洞照进地下室,标志性的隆隆雷声险恶地越来越近,大难临头的惶恐感觉袭上心头。互相缠结的纷乱念头占据了我的大脑,带领我摸索着躲进地下室最深处的角落。但我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烟囱根部的可怖洞口。闪电刺穿外面的森林,照亮顶壁上的裂缝,微弱的光芒落进室内,我瞥见了崩裂的砖块和病态的杂草。混合了恐惧和好奇的感觉每一秒都在吞噬我。暴风雨会唤醒什么怪物?还有没有怪物能够被召来?借着一道闪电的亮光,我在一丛茂密的植物背后藏好,这里能看见洞口又不会被发现。

假如上天还有一丝慈悲心,那就迟早会从我的意识中抹掉我见到的景象,让我平静地安度余生。如今我夜不成寐,打雷时必须服用鸦片。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毫无征兆。难以想象的遥远洞窟深处响起了仿佛大老鼠奔跑的噩梦般的脚步声,随着一阵地狱般的喘息和闷哼声,从烟囱下的洞口迸发出了麻风鳞屑般不计其数的生物,令人作呕的黑暗子嗣仿佛腐烂有机物的洪流,凡人的疯狂和病态最阴森的结合再怎么丑恶也不可能比得上它的万分之一。它们犹如毒蛇身上的黏液,沸腾着、混杂着、涌动着、翻滚着,从敞开的洞口喷发而出,像传染病似的蔓延开,挤出地下室的每一个开口——它们涌出宅邸,散入被诅咒的午夜森林,前去散播恐惧、疯狂和死亡。

只有上帝才知道它们的具体数量——肯定以千计算。在明灭闪烁的闪电光芒下看着那道洪流,我震惊得无以复加。洪流逐渐稀疏,足以看清单独的个体了,我发现它们都是矮小、畸形、多毛的怪物或猿类,是猴类族群的丑恶而魔异的讽刺变形。它们可憎地毫无声息。落在最后的掉队者之一转过身,以经过长期磨练的娴熟动作抓住一只比较弱小的同伴,习以为常地把后者变成了一顿饭食,从头到尾发出的声音充其量不过一声尖叫。其他个体抢夺剩下的残渣,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尽管恐惧和厌恶令我头晕目眩,但我病态的好奇心最终占据了上风。最后一只畸形怪物单独爬出酝酿未知噩梦的深渊世界,我掏出自动手枪,在雷声的掩盖下向它开枪。

血红色黏稠的疯狂洪流,尖啸着、蠕动着,彼此追逐,在闪电丛生的紫色天空下穿过遍地鲜血的无尽通道……记忆中那个鬼怪狂欢的场景,无定形的幻觉和万花筒般的变异。过度营养的畸形橡树连成森林,巨蛇般的树根扭曲着,从栖息着几百万食人恶魔的土地中汲取无可名状的汁液。山丘状的触手从水蛭般悖逆自然的地下源头向外摸索……疯狂的闪电照亮了爬满恶意藤蔓的墙壁、遍覆真菌植被的魔异拱廊……感谢上帝让丧失意识的我凭本能回到人类居住的地方,回到在晴朗夜空和静谧群星下沉睡的小山村。

我花了足足一个星期恢复,然后从奥尔巴尼请了一群人来用炸药摧毁马滕斯宅邸和风暴岭的整个山顶,堵死能找到的所有土丘下的地洞,砍伐一些营养过剩、仅凭其存在就足以侮辱理性的巨树。他们做完这些事之后,我稍微能睡一会儿了,但只要我还记得潜伏的恐惧背后是何等无可名状的秘密,真正的安眠就永远不会到来。这件事将日夜纠缠我,谁敢保证灭绝措施是彻底的,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不存在类似的现象呢?知道了我脑子里的那些事情,谁想到地下的未知洞窟会不对未来的某些可能性产生噩梦般的恐惧?我见到井口或地铁口都会忍不住颤抖……医生为什么不能给我一剂猛药,帮助我睡眠,在打雷时让大脑保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