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第2/3页)

我相信我已经来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处,远远超出了该死的树杈,我拖着身躯爬起来,摸索着寻找窗户,期待能够第一次见到我在书里读到过的天空、月亮和群星。然而每一次尝试带来的都是失望,因为我只摸到了大理石的宽大架子,上面摆着尺寸可疑的椭圆形箱子。我反复思索,猜测这个位于高处、与城堡切断联系已有无数个世代的房间究竟隐藏着何等古老的秘密。我的手突然摸到了一扇门,门固定在石砌的门洞中,由于奇异的凿刻痕迹而显得粗糙不平。我试了试,发现门锁着。我的身体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克服了所有障碍,向内拉开了这扇门。就在这时,我体验到了前所未知的最纯粹的极乐感觉,因为光明静静地穿过一道装饰华美的铸铁格栅门,顺着从我刚发现的门口向上延伸而去的石阶通道倾泻而下,那是满月的光华,我只在梦境和我不敢称之为记忆的模糊幻象中见过它。

此刻我想象着自己来到了城堡的最顶端,于是跑出门,冲上那几级台阶,但乌云忽然遮住月亮,害得我绊了一跤,我在黑暗中慢慢地向前摸索。我来到格栅门前,光线依然非常昏暗。我小心翼翼地试了试这道门,发现门没有上锁,然而我不敢推开它,因为我害怕会从这不可思议的高处跌回我攀爬的起点。这时,月亮又出来了。

在所有震惊之中,最强烈的莫过于极其出乎意料和怪诞得难以置信之事造成的震撼。就所造成的恐惧而言,我以前经历过的任何事情都无法与此刻所见到的景象、与这幅景象所蕴含的离奇含义相提并论。这幅景象本身既简单又令人惊骇,因为它仅仅是这样的:格栅门外不是从极高处见到的令人眩晕的树顶风光,而是围绕我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坚实地面,铺着和点缀着大理石质地的石板和廊柱,笼罩在古老的石砌教堂的阴影之下,教堂已经损毁的尖顶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不知不觉之间,我推开格栅门,踉踉跄跄地踏上一条分岔的白色砾石小径。我陷入震惊和混沌的意识依然固守着对光明的狂热渴求,就连急切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心情也挡不住我的脚步。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此刻的经历是发疯、做梦还是中了魔法,而只是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凝视那灿烂的光辉和华彩。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什么和我有可能置身何处,只顾跌跌撞撞地走向前方,但这时我渐渐觉察到某种可怖的潜藏记忆使得我的行进路线并非全然出自偶然。我经过一道拱门,离开石板与廊柱的区域,我徜徉着穿过开阔的乡野,有时是走在明显的道路上,但有时也会奇怪地离开道路,径直穿过草场,只有一些残垣断壁能证明那里存在一条早被遗忘的道路。我还游过了一条湍急的河流,覆盖青苔的剥落石板说明那里有过一座消失多年的小桥。

我大概走了一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了似乎是此行目标的地方:一座爬满常青藤的庄严城堡,坐落于茂密的林木园林之中,它眼熟得令我发疯,但又充满了让人困惑的陌生感。我见到护城河已经填满了,一些熟悉的塔楼已经被拆毁,新建的几处厢房扰乱了我的视线。不过我最感兴趣也带给我极大喜悦的则是敞开的窗户——那里亮着辉煌的灯光,最快乐的宴会的欢声笑语飘扬而来。我走向一扇窗户,朝内望去,没错,我见到了一群衣着古怪的人,他们寻欢作乐,彼此之间谈笑风生。我似乎从没听过人类的交谈,只能勉强猜测他们在说什么。有些面容上的表情唤醒了遥远得难以置信的回忆,有些则彻底陌生。

我穿过一扇低窗,走进灯火通明的房间,从我一生中最快乐最饱含希望的时刻迈入我最黑暗的绝望与醒悟的惊骇时刻。噩梦瞬间降临。因为就在这时,我能够想象出的最可怖的情绪冲击笼罩了整个房间。我还没跨过窗框,毫无预兆的恐惧就突如其来地以可怕的烈度落在所有人身上,每一张脸都因此扭曲,几乎从每一条喉咙里激发出了最可怖的尖叫声。众人夺路而逃,有几个人在喧闹和惊恐中昏倒在地,被他们疯狂逃窜的同伴拖出房间。很多人用手遮住眼睛,盲目而笨拙地落荒而逃。有人撞翻家具,有人撞在墙上,好不容易才跑出许多扇门中的一扇。

他们的叫声非常骇人,我一个人浑浑噩噩地站在明亮的房间里,听着回声渐渐消失,颤抖着思索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在我周围出没。随意扫视之下,房间里的人似乎已经跑光了,我走向一个壁龛——那是个金色的拱形门洞,通往另一个不知为何有些眼熟的房间——我觉得那里好像有个身影。我逐渐走近拱门,越来越清晰地分辨出了这个身影。这时我发出我的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喊叫——地狱般的啼吠,几乎与引发它的有毒原因一样令我反感——我完完全全、清晰得可怕地见到了这个难以想象、无法描述、不可言喻的畸形怪物,它仅仅凭借自己的身影就将一屋子欢宴宾客变成了一群癫狂的逃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