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阵微风吹皱了沸腾大锅般的湖面,吹散了稀薄的晨雾。桨架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声和辘辘声,船桨掀起一片明亮的水花。

康德薇拉慕斯手扶护栏。小船正在慢速航行,水面在她手边起起落落。

“哦哦,”她努力让语气透出讽刺,“真快啊!我们就像在湖上飞翔。我的头都要晕了!”

正在划桨的是个又矮又壮的男人,他恼火又含糊地咆哮一声,长着浓密头发的脑袋连抬都没抬。康德薇拉慕斯已经习惯了他的嘟囔、嘀咕和咆哮。对于她的问题,他每次都这么回答。

“当心,”她尽力维持平静的语气,“划太快会翻船的。”

这一次,男人抬起头,露出晒得黝黑的脸。他嘟囔一句,咳嗽一声,然后用留着灰色胡楂的下巴指了指装在栏杆上的木制线轴。线轴上系着一条绳索,另一头消失在水中,随着小船的前进不时绷紧。他显然觉得这样的解释就足够了。然后他继续划桨,步调和先前完全一致:扬起船桨。停顿。将船桨半沉进水。长长的停顿。划桨。随后是更长的停顿。

“哦,”康德薇拉慕斯看向天空,冷淡地说道,“我懂了。你要让拖在船后的诱饵保持适当的速度和深度。钓鱼是很重要,所以别的事全都无所谓。”

男人显然觉得这事理所应当,索性连嘟囔都省了。

“哦,谁又在乎我是在连夜赶路呢?”康德薇拉慕斯继续独白,“谁又在乎我饿不饿呢?谁又在乎我的屁股因这湿漉漉、硬邦邦的凳子而又痛又痒呢?谁又在乎我想解手呢?不,只有钓鱼才是要紧事。虽然这事根本毫无意义。拖在后面的鱼饵位于水流中央,任何鱼都不可能咬钩。”

男人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她一眼。康德薇拉慕斯龇牙露出坏笑。那人依然慢吞吞地划着。他很生气。

她无力地坐在船尾的凳子上,搭起二郎腿,让衬衣的开口正对那个男人。

男人嘟囔一声,用长着老茧的双手划桨,装作正在凝视拖在船尾的绳索。当然了,他划桨的速度仍未加快。康德薇拉慕斯听天由命地叹了口气,继续看着天空。

桨架嘎吱作响,明亮的水珠自船桨洒落。

迅速消散的雾气里,出现了一座岛屿的轮廓。岛上耸立着一座圆顶的黑色高塔。尽管背对着岛屿,男人却意识到他们快到了。他把桨不慌不忙地收进船里,站起身子,缓缓收起线轴上的绳索。康德薇拉慕斯依然坐在那儿,两腿交叠,吹着口哨,看着天空。

那人缓缓卷起钓鱼线,察看诱饵——那是一只闪闪发亮的黄铜勺子,上面绑着用染了色的羊毛掩饰的三曲钩。

“哦,什么也没抓到。”康德薇拉慕斯用甜美的语气说道,“太可惜了。真不明白你为何如此不幸?难道因为船走得太快了?”

男人向她投去充满恶意的眼神。他坐下来,咳嗽一声,朝船舷外吐出一口痰,然后用粗糙的双手抓起两支船桨,弓起强壮的脊背。船桨溅起水花,在桨架里搅动着,小船像离弦之箭一般穿过湖面,船首浪花翻涌,船尾留下道道涟漪。他们离岛的距离大概相当于十字弓射程的四分之一,而在两声嘟囔的时间里,小船便越过了这段水域,重重地撞上沙滩,将康德薇拉慕斯甩下了凳子。

那人嘟囔、咳嗽、吐了口痰。康德薇拉慕斯明白,他的举动翻译成文明人的语言就是“滚下我的船,烦人的女巫!”她也知道不能指望他扶自己下去,于是脱下鞋子,将裙摆挽到令人心猿意马的高度,跳下船舷。岸边几块贝壳深深嵌进她的脚心,但她把一声咒骂生生咽回了肚里。

“谢谢,”她咬着牙说,“谢谢你载我这一程。”

她没等下一声嘟囔,也没回头,就这么光着脚走向石阶。艰辛和痛楚消散无踪,被她不断升腾的兴奋抹去。她正站在洛克·布雷斯特湖中的伊尼斯·维特里岛上。这里可谓传奇之地,有资格造访的人寥寥无几。

晨雾已彻底散去,通红的太阳在苍穹闪耀强光。湖面上方,海鸥在高塔的雉堞周围盘旋,鸣叫不休。

在岸边那段石阶顶端的平台上,倚靠着蹲伏在地、龇牙咧嘴的奇美拉雕像之人,正是妮妙。

也就是湖中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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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纤细而娇小,身高不超过五英尺。在小时候,康德薇拉慕斯曾听人称她为“拇指姑娘”,现在她才明白这个绰号名副其实。但她敢肯定,起码有半个世纪,没人敢如此称呼这位小女术士了。

“我是康德薇拉慕斯·提利。”她点点头,拎着鞋子,有些困窘地做了自我介绍,“湖中女士,您能邀请我来您的岛做客,真让我荣幸之至。”

“叫我妮妙。”小女术士纠正道,“只叫妮妙就好。把头衔和绰号都省掉吧,提利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