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簪 天河倾 十四

当年宫阙

阿实顿时呆住了,他张大嘴巴,指着自己:“我——?”
“对,就是你,或者说,你的口音。”黄梓瑕将周子秦手中的那本《归内经》拿过来,摆在他的面前,“请你念一下,这个方子里的所有药名。”

阿实呆呆地看着面前众人,见大理寺的官吏们点头,他才战战兢兢地一个一个念了下去:“白蔹、细辛、白足(术)、甘松、白加(僵)蚕、白莲心、白茯苓、白附子、白芨、薏苡仁…”

众人听着,还没会意过来,黄梓瑕抬手止住了他:“等一下,请你再念一下这个药。”
她的手放在“白芷”那两个字之上。

阿实张了张嘴,然后又念了一遍:“白芨…”
“大家注意到了吗?阿实的发音有些问题,所以,我刚刚便已经注意到了,他说到‘时辰’,便会说成‘习辰’;他说到‘一直’,便会说成‘一及’——所以,我便注意到了,这里面的一个药,白芷。”

黄梓瑕的手指在药方的“白芷”二字之上,举起来示意众人观看:“刚刚阿实念了两遍,相信大家都已经听清楚了,果然如我所料,他所发的音,一直都是‘白芨’。”

周子秦与大理寺众人顿时明了,个个愕然瞪大眼睛,转而看向张行英。
而张行英的脸色,也在瞬间僵硬,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黄梓瑕将手中的《归内经》缓缓合拢,握在手中,缓慢而清晰地问:“张二哥,你说你没有背过这个方子,又没看过当时抓药的那个方子,那么,你当时听到的,应该是‘白芨’才对。可为什么,你在证明自己当时在旁边的时候,会说听到他口中念着的,是‘白芷’呢?”

张行英呆呆站在那里,脸色由白转青,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周子秦僵立在堂上,瞪大眼睛望着张行英,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张二哥…你,你准备如何解释?”
大理寺的人向旁边的差役使了个眼色,四个差役赶紧围上来,防止张行英有什么异动。
张行英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什么,依然怔怔地站在那里,神情变幻,拼命在想着什么,却无从说起。
黄梓瑕缓缓说道:“张二哥,还是让我来讲一讲昨日的经过吧。在我从修政坊的宗正寺亭子出来之后,你就跟上了我,伺机下手。就在此时,我因为要替夔王买药,所以正中你下怀,带着我到了你熟悉的端瑞堂,还将我带到了炮药室。室内药气弥漫,你不动声色地用迷药将我迷倒,然后出来找人聊天,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因为其他人都在忙碌,所以你选中了与自己并不熟悉的阿实。然后在拉拉扯扯一段时间之后,你等来了他的一张药方——而且,正是你知道的药方。你听了前面几个药之后,明白了这是什么方子,而在另一边,倒霉的阿七正好进了炮药室内拿东西,于是你就立即潜进去,杀死了他,并将凶器丢在了我的怀中,然后又立即返回——而这个时候,阿实的那张药方,还未凑完,他完全没有觉察到,你已经绕过药柜之后,去了炮药室又返回来了!”
张行英面色铁青,他原本高大的身躯,此时也仿佛已经站不住了,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身旁的几个差役立即排开了众人,而大家也纷纷散开,避之唯恐不及。
黄梓瑕盯着他,声音清晰坚定,无比确切:“张二哥,你却没有想到,杀人是件如此不容易的事情。原本计划中应该万无一失的手法,却因为你不巧挑上了阿实,因为他不巧口齿不灵便,便导致你的计划功亏一篑,露出了如此大的马脚!”
“我不应该…多此一举的。”
张行英终于开了口,声音迟缓艰滞。他目光盯在黄梓瑕身上,却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死仇一般,双眼通红,目眦欲裂:“我应该,像一开始想的那样,直接杀了你。”
他声音中的怨毒可怕,让周子秦顿时心惊胆战地喊了出来:“张二哥,你…你说什么!”
黄梓瑕却没有回答,她只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一瞬不瞬地倔强盯着他。
“我真是蠢,为什么临到头了,还要心软…我原本打算直接在炮药房杀了你,反正我有不在场证据,就算被怀疑,被带去讯问一番,我也不一定逃不掉…”他咬牙切齿,满脸悔恨地嘶吼道,“可我却下不了手!你明明已经被我迷昏在那里,我只要一刀就可以割断你的喉咙,我却…我却无法动手…”
黄梓瑕闭上眼,转头避开他瞪着自己的愤恨目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只觉得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