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簪 春灯暗 十一(第4/6页)

他一时之间怔了怔,心想,杨崇古应该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去势了吧,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清致,有种从骨骼内部散发出来的柔软。这么些年来,他也曾见过许多娇柔如好女的宦官,但是以他对各种人体骨头的研究来看,总觉得杨崇古的身上,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他端详着那圆润的下颌,纤细的脖颈,还有柔削的肩膀想,如果某一天杨崇古只剩下一具骨架的话,自己一定会将他的尸骨当成一个女人的。

难怪京城流言说,杨崇古是夔王身边的新宠,出则同车,入则同屋…

随即,他又赶紧强行制止自己对这个小宦官和夔王进行什么联想,慌忙搬起大中年间的那一摞资料翻着上面的记录。

房间内一时悄然无声,只听到沙沙的翻书声。在一片寂静中,周子秦忍不住又转头看黄梓瑕。只见她的手指一路向着右边滑去,一目十行扫过一个个人名及条例,然后指尖终于停在一处,又将前后看了一遍,轻轻吁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册子递到他面前,说:“你看。”

周子秦探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庞勋所设内库,授伪官:内库主使一人张均益,副使五人鲁遇忻、邓运熙、梁为栋、宋阔、倪楚发等。夔王俱撤之,融所有私铸金银锭,归于内库。

黄梓瑕抬头看着他,说:“看来,那银锭就是庞勋企图自立为王时,私下铸造的。”

周子秦一拍那本册子,不顾被他拍得飞舞弥漫的灰尘,又惊又喜地大吼:“原来此事又是庞勋余孽搞的鬼!”

“然而就算是庞勋余孽,拿什么东西不好,为什么要留下银锭呢?”

“难道是留下买命钱的意思?”周子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但怎么可能一个王妃只值十两银子?”

黄梓瑕没理会他,去借了纸笔将那段话抄录下来,说:“不管怎么样,总之也是一个线索,先回禀王爷吧。”

周子秦和她一起走出吏部,天色近午,周子秦摸着肚子说:“哎呀好饿,崇古我请你吃饭吧!”

黄梓瑕微有犹豫,说:“王爷那边我还要及早去回话呢…”

“王爷身兼数职,每天这么忙碌,现在还没到散衙时刻,怎么可能在府中等你?”周子秦说着,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就往西市走,“来吧来吧,我知道一家特好吃的店,那里的老板做的牛肉太好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切牛肉是按照肉的纹理,一丝不苟横切出来的,味道煮出来就特别入味!说起这个肉啊,我觉得杀禽畜和杀人的时候一样,下刀也是很有讲究的,如果横砍断肌肉纹理的话,伤口绽开来就会像一朵贴梗海棠,而如果顺着纹理竖劈的话,伤口就行云流水,血流起来也就分外流畅,不会喷溅得到处都是…”

“血喷溅不喷溅,主要还是看是否砍到了经脉吧。”黄梓瑕打断他的话,补上一句,“要是你再提血肉骨头之类的一个字,我就不吃了。”

“那提内脏之类的呢?”

黄梓瑕立即转身要走,周子秦赶紧将她的肩膀扳回来,说:“好啦好啦,我发誓,绝对不提!”

不过这家店的牛肉汤饼确实好吃,两人都吃了一大碗。今日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和老板娘坐在店中看着这两个客人,一个小宦官,一个公子哥,小宦官眉宇轻扬,有一种雌雄难辨的漂亮劲儿,吃着饭听着公子哥说话,面无表情。公子哥一身衣服是绛红配石青,浮华艳丽的撞色,一身挂了十七八个饰件,香袋火石小刀玉佩金牌活银坠,远看跟个货郎似的。

真是一对奇怪的同伴。

吃完饭,黄梓瑕走出这家店。外面是拥挤的人群。她在人群中看见一个人正在匆忙往前走,不觉低低地叫了一声:“张行英?”

周子秦好奇的问:“他是谁啊,你认识他吗?”

“嗯…他曾经帮助过我,他被我拖累了。”她说着,叹了一口气,然后不自觉地便跟着他一路走去。

周子秦不明就里,见她一路悄悄跟着,便也不多话,只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两人慢慢跟着张行英。

张行英提着沾满泥土的一麻袋东西,慢慢走进了普宁坊。黄梓瑕年幼时对京城十分熟悉,记得普宁坊中有一棵合抱的大槐树,而张行英的家似乎就在大槐树的附近。

果然,大槐树依然枝繁叶茂,而张行英的家就在大槐树的旁边。正是初夏时节,树下的石凳上,几个妇人们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谈天,看着自己的儿女们在树下嬉闹。

黄梓瑕慢慢走近张行英的家,他的院墙虽然只有半人高,但上面还长了一片一人高的树篱,刚好遮住了她的身影。她透过树枝的空隙往里面张望了一下,看见张行英把那个袋子中的东西倒出来,原来是一些刚刚采来的草药,放在院子中的青石上晾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