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代价

她明眸善睐,如开在朝阳下沾着露珠的娇花,笑靥澄净,天真烂漫。

萧逸垂首望了她许久,似是被她的明媚清澈所感染,唇角竟渐勾起一抹微笑:“不过是刺猬,毒死就毒死了,还费那个劲儿干什么。”

这是什么话?

楚璇怏怏地咬了下唇,闷闷不乐地闭了口,萧逸竟也不说话,只是默然凝睇着她,那双如墨玉般的乌瞳眸里凛了层寒光。

他好像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楚璇脑子里的那根弦蓦然绷紧,有些不好的预感袭来,仰了头,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陛下为何这样看我?”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每当她在萧逸面前紧张,心中藏了难以言说的弯弯绕时,对他的称谓就会变成陛下。

这两个字含着对至尊的敬意,能拉开两人的距离,也能抚平她内心的煎熬不安。

萧逸却仿佛未曾察觉,只淡淡掠了她一眼,面色沉静,越过她慢慢走向殿宇深处,语意散漫:“璇儿,朕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对一只刺猬尚且有怜悯之心,怎么就不能余下心思怜悯一下那些日夜照顾你起居的宫人?你干了这件事,觉得你长秋殿里那百余名宫女和内侍还会有活路吗?”

楚璇只觉有股冷风从领口灌下,迅速在身体里游走,寒气砭骨,连脊背都冷得僵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转过身,看向萧逸,摇头:“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分开关押分开审,他们都是无辜的。”

萧逸眼中的冷意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楚璇,朕只给你一次机会,朕问什么,你答什么,你要是再敢耍机灵糊弄朕,你知道后果。”

楚璇的脸色煞白,轻轻地点了点头。

萧逸弯身坐在南窗下的绣榻上,瞥了她一眼:“要朕仰着头跟你说话吗?”

楚璇会意,徐步挪过去,跪坐在萧逸对面,捏着襦裙裾角一点点收拢在身前,把起了褶皱的玉色丝缎用手掌熨平铺好。

萧逸冷眼看着,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那么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仿佛是真心地服从、敬畏着她的陛下、她的夫君。

萧逸突然觉出浓重的讽刺意味,他终于能理解侯恒苑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他禀赋凌于常人,向来自视甚高,觉得天下皆凡俗之人,怎会是他的对手。可就是这样,却被一个女人玩弄在了鼓掌之间,事毕人家还是一副多么天真无辜的模样,好像只是迫于无奈,很为难地骗了他那么一下,谁让他愚钝至此,竟真着了道。

想到这里,他只觉一股气梗在了心头,恨意凛然,手发痒,非得把这丫头的脖子拧断了才能泄心头之恨。

萧逸把视线移开,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的脖子,凉声道:“朕已经答应过你,不会杀楚晏,你为什么还要去干这样的事?”

楚璇垂下眉目,沉默着。

萧逸也不催她,只冷冷盯着她的眼睛。

少顷,楚璇抬了头,道:“最先参奏我父亲的是御史台,那几个上书的御史中丞都是侯尚书的门生。”她收敛起了怯意,卸下了伪装,眸光明亮地直对上萧逸的视线:“常景指使得动他们吗?明面儿上是常景咬着我父亲不放,可这只咬人的狗是谁放出来的,又是谁在背后指使着他,操纵着他?”

“陛下,我知道您心里有气,觉得我把您当傻子一样骗了,可这件事,最先挑头要哄骗人的也不是我啊。您一边指使着常景对付我爹,一边哄着我说会保他性命,换做是您,您敢信吗?那不是别的,那是我爹的性命啊。”

萧逸的脸色难看至极,嘴唇嗡动了几下,本能地想跟她解释: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她的父亲也不会死,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万无一失。

可理智阻止了他这样做。

侯恒苑那严厉的指责犹然响在耳畔:色令智昏!

智昏还不够,难道还要愚蠢到主动泄露天机给对方?若是让梁王知道了,只怕要把牙都笑掉了。

他收拢了多余的、无用的心思,面无表情道:“很好,看来你不光有本事把关于朕的消息送到宫外,还能随时知道宫外的动向,说吧,谁告诉你的,替你传递往来消息的人是谁?”

萧逸看见楚璇瑟缩了一下。

从始至终都表现得镇定自若的她因这个问题而紧张害怕了。

很好,知道怕就好。

但美人缭绕于眉间那楚楚动人的惧怕也只停留了短暂一瞬,很快便舒展愁雾,唇角轻勾,带了一丝丝挑衅地看向萧逸:“是谁,陛下自己去查啊。我不说,您要杀人,我说了,这人还是难逃一死。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说?”

萧逸也不恼,只微微一笑:“为了你自己。旁人的命哪比得上自己的命?有时候死也能成奢望,你可还没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