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邀侠客芙蓉剑(第6/11页)

“你还有完没完?”我想推开她,她抓起苏鹿的胳膊把她扯过去。“简意澄就在屋里,我今天就带着你们俩傻×找他算算账。你俩现在明白了吗——?”她指着身后的教堂,“这一切都是从简意澄那儿开始的,他是个杀人嫌疑人。以为家里能拿出两个保释金就可以逍遥法外?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一切都是从他那张狗嘴开始的。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

海岸悠长的汽笛和着水雾,公交车沿着轨道驶向黑暗。徐庆春几步跑过马路,差点被一辆车撞翻,掉了一只拖鞋也没顾上。她拉着苏鹿,满身都滴着泥水,教堂里只剩下几个人,寂静得好像手术室一样。

简意澄回过头来,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不卑不亢地盯着她。徐庆春上前一步揪住他的头发,熟练地甩了他几个耳光,声音清脆地在教堂里回响。

“那些话是你传出去的,对吧?7月4日你和顾惊云在一起,对吧。”徐庆春眼神平静,她不是不想发火,我能看出来,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疯狂地乱抓着手可以触及的所有东西,大黄鸭,空瓶子,死鱼。好像这样她就可以活下去了。

“对。是我干的。”简意澄越过她,平视着苏鹿。那个眼神恶毒而勇敢,就像小的时候眼保健操画报上的小人一样。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在街上忽然见到他,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都会让我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凉彻心底的恐怖。

“你们都以为我嫉妒苏鹿?你们以为我还喜欢顾惊云?我告诉你们我死都不愿意变成苏鹿那样的人。什么东西。”他的嘴唇苍白凉薄,像是冰刻出来的。我听到他胸腔里薄膜裂开的喘息声,“我每天看着他们,就像看一个笑话。就像我看你一样,徐庆春。苏鹿和你男朋友在一起,你竟然会替她说话?”

“好,简意澄,既然你承认了,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徐庆春不管不顾地拿起手机。“我和别人不一样,反正都有案底。我不怕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苏鹿抬起头,好像要用眼睛去承接满世界的雨水。有人推开教堂的门,慢慢悠悠地走过来。那是张伊泽,额前的头发被压得乱七八糟,好像抱着臂睡了很久。他看到这个场景,挡在徐庆春面前。徐庆春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你今天他妈的别拦我,我总算知道人人上那些狗话是谁发的了,到现在作成这样他还不知悔改!”

张伊泽回头看看简意澄,低声问:“是真的吗?”

简意澄点点头,眼睛里刷刷地淌出两行泪水。

“还有啊,他之前不知道和多少个男人睡过。还主动爬上贺锦帆的床,人家理都不想理这个死基佬。”徐庆春在教堂里公然点了一支烟,火光的颜色很凄厉,好像是被谁用放旧了的铅笔胡乱涂抹出来的霞光。“不知道你俩以前是哥们儿还是别的什么。总之看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我没忍心告诉你。”

简意澄闭上眼睛默认了。他身后是巨大的十字架,表情仿佛一个不知名的殉道者。张伊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胡乱地抓了抓本来就乱蓬蓬的头发。

徐庆春平静地看着他们,想继续叫人过来。张伊泽一瞬间的表情让我以为他马上就要爆炸,大喊一声对所有人输出成吨的伤害,但是他没有。

他走过去,抱住徐庆春,然后手臂滑落下去,在我们面前跪了下来。

“徐庆春,我知道他对不起你,他也对不起苏鹿,对不起顾惊云。对不起这个世界。”他吸吸鼻涕,头好像永远都抬不起来了。“可是法院已经判过了。你们就放过他这一次吧。”

他抬起手,想拉住徐庆春满是泥水的衣角,犹豫了片刻又放开了,好像他自己身上有着什么病毒。徐庆春指着门,声音里带着哭腔,好像是长满野草的荒凉坟墓。

“老子不想和你扯上关系。你快滚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张伊泽站起来,似乎想要抚摸徐庆春的头发,被徐庆春一把推开。“基佬快滚。”她坚定不移地指着门,平静而悲哀。我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是我妈妈的电话。他们几乎从不这样打越洋长途。我跑到门外接起来,费了很大力气才弄懂他们的含义。国内出大事儿了,我家里被调查,他们打这个电话就是告诉我,千万不要联系他们,也不要回国。尽量完成学业,就算打黑工也要完成。

西雅图的雨水就像钉子一样,可以把人钉在地上,冰凉地穿过心脏。我看到张伊泽从教堂里冲出来,冒着大雨跑过街道。他们的身影被雨冲刷得渐渐模糊,好像是纸扎的风筝,宽袍大袖,一阵风吹过去就离地半尺,不着尘埃。可能他们刚才看我也是这样,人只有在拥有相同的苦难的时候,才会在泥潭里挣扎着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