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邀侠客芙蓉剑(第2/11页)

顾惊云终于转动了眼睛,对着我顽劣地轻轻一笑,这一个笑容就已经把我的手足无措,我的笨拙的小伎俩,把什么都谅解了。但他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过,平静而浑浊。我知道我们用眼神交流那一瞬间就代表着我们达成了一种隐秘的,杀气腾腾的协议,类似于歃血为盟。

路灯一盏一盏熄灭,寒冷的夜晚就要过去,我第一次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战争和我是有关系的,就像狗时断时续悲怆的叫声,天上亮的发黄的月亮,这个下着雪寂静的村庄一样,都和我息息相关。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江琴】,2015

每当我遇到简意澄的时候从来没好事儿。

昨天是7月4号。我和苏鹿他们一起去西雅图看烟火。顾惊云带着人去gank简意澄他们,据说出了8辆车40个人。唱了一出虎牢关,这群老孙子不带我。

从我们过了桥电话就开始不断地响,张伊泽一直在给我汇报情报。一会儿说有个抽大麻抽得迷迷瞪瞪的韩国小伙儿要报警,一会儿说他用裤腰带抽了一个香港人。他吹牛×时的笑声很奇特,让人过耳不忘。我打开窗户,西雅图清凉的夜晚就渗了进来。

后来张伊泽告诉我顾惊云要和简意澄找个没人的地方约一架,电话断了。我有点怀疑这俩人到底是约架还是约炮,都多大的人了还要sala。我下了车,抱过苏鹿的肩膀,好像拥住一怀寒风。那时候我就发现她脸色不对,她告诉我她有不好的预感,我没在意。

烟火张开双翼,撞向庞大的钢铁之城,溅起血与火的细末。树宽大的叶子噼啪作响,警笛声嘶力竭的长鸣。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死,大家都很愉快。林家鸿摘下一尾槐花娇滴滴地逗苏鹿玩,风把小酒吧的味道,车尾气的味道,灯下迷醉的飞蛾味道从四面八方送过来。人群喧哗地穿过街道,好像在沸腾的锅里洒下一大把热辣辣的焦糖。

我一遍一遍地给张伊泽打电话,总是无人接听。再打给贺锦帆,电话也断了。他们好像不约而同地把手机扔在了什么地方。后来有个叫莫妮卡的女孩儿用张伊泽的手机给我回了电话,一边哭一边说出了大事儿。周围太吵,她说一口重庆方言,我一句也没听清楚。烟花轰鸣,人声鼎沸,寂静穿过电话的滴滴声,好像上帝一样悄然降临。焰火升天的一瞬间我看到苏鹿煞白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无比遥远。我忽然发现节日这东西真是好,再怎么样的年景里,人们都聚在一起狂欢。红灯一照,烟花一响,就能掩住如山白骨,公子红妆。

我拉着他们两个往村里赶。路上挤了成群的美国人,把烧烤架绑在车上,醉醺醺地唱着歌。前面那辆车里的人把烟头弹在地上,顺着窗户划出一道弧线。这条路越走越荒凉,我听见桥下海水的声音,平静的海面。下面有一些漩涡,一些风暴在翻滚。

这座村子黑暗而顺从,好像已经喝醉了倒在床上。我找不到任何人,盯着窗帘看了一夜。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学校的食堂里聚集了一大群人,抬眼一看,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凯莱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新生。

简意澄静静地站在楼梯上,拦住我。他的指甲不耐烦地敲打着栏杆,哒哒哒。哒哒哒。我能看出来他的慵懒和不耐烦都是刻意的。我走上去,想把这婊子推开,发现我的腿都是软的,迈不动步,好像掉进了什么没有空气只有压强的地方,把所有的血都抽干了。

我说不出来话,喉咙里发出可笑的咝咝声。他安静而恶毒地看着我,一直看了我几百年、几千年。

屋顶是露天的,阳光晒得我满身大汗。

“顾惊云死了。”他像一杆红缨枪一样站在台阶上。“贺锦帆他们都在医院里。”

他是来报仇的。拿着一把上了子弹的刺刀插进我的心脏。散发着咖啡气味的浓郁幽香,是我流向四面八方的血的味道。

我不顾一切地拔腿就跑。直到那时候我还心存幻想。我希望看见我的朋友们,他们一切都好。然后离开这个阳光晒得人满身大汗的鬼地方,一起去某个餐馆喝几杯加冰的威士忌。我当然知道这就意味着我的输。我输了,我无所谓。我愿意赔款割地拱手相让。就让简意澄在身后的楼梯上无声地夸张大笑吧——

我回过头去,他没有笑。他蹲在楼梯上小声地啜泣了起来。站在墙边的学生叼着刷子抬起头,墙上是一张黑白的讣告。张伊泽从我身后走过来,没有看简意澄,而是拍拍我的肩膀,“琴姐,顾总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昨晚他被这个王八蛋从悬崖上撞下去了。他说他是不小心的,他喝了酒又抽了大麻,现在警察正在路上。你在这看着点他,别去打他,别让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