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第5/9页)

“梁超,你忘了你当年无家可归的时候是谁收留你的了?你银行卡被冻结谁请你吃了一个星期的饭?行,就算你天生愿意跟这群背后嚼舌根子的狗混到一块儿,他妈别人说你朋友的时候你能不能别一起跟着说?还天天对着一帮子香港人爆料,说苏鹿今天玩弄徐欣了,明天又当小三儿了。现在简意澄把这些玩意儿都发到人人上了,还让全校的人有不懂的都来找你咨询——你自己觉得你自己还要脸吗?”那种奇怪的嗡嗡声在耳膜里来回振动。身边的黑夜,从宜家买的圆灯,厨房里骤然降临的灯光,苏鹿苍白的脸,都溶化成了一杯奶昔,被大功率的机器不停搅拌。一直都是这样。我来这儿四五年,从来就没看清过别人。

“江琴?”电话那头简意澄的冷笑声一清二楚,和着灌进他们车里的风,像巴掌一样啪啪地甩过来。“超哥,你把电话给我,让我和她说。”

“行了琴姐,今天这边人多也解释不清楚。”梁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跟你说。你现在这样根本没法静下来好好听人话。我没你想的那么不要脸。”

“——东北农村来的就这样,没素质。和她说什么啊。”简意澄笑得轻佻畅快,还轻轻地按了下喇叭,好像是个富贵人家轻衣肥马的小倌儿,永远口无遮拦,永远年少张狂。

“好,您老好好和杀马特狗们过生日。”我咬牙切齿地打了个冷战。“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另外替我问问简意澄,他这样的东西是怎么活过18岁的。”我把手机啪的一声甩到茶几上,脆生生的碎裂声让我清醒过来,站起身,走到厨房里帮着苏鹿剁腊八蒜。

不过这还不算最糟。和简意澄他们彻底撕破脸皮是在两三天之后,五一劳动节。那天西雅图也反常,太阳特别亮,亮得就像被曝晒了三天三夜的电影底片一样。小村里满地都是被烧焦的荒野味儿。“江爷,我问你个事儿,你知道香港有个电影演员叫WM吗?”苏鹿聊天的内容从来都是这些,电影,奇谈,鬼故事,几乎从来没提过学校里那些越演越烈的流言蜚语。她站在小区门口,D座楼下,抬起手来挡住太阳。暴烈的阳光倾尽全力倒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一瞬间荒凉下去,像是老电影里死了好久的好莱坞女星。

“啊,不是早几年就去世了吗?”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环视四周。“我记得哪个电视台还放过记录他生平的片子,旁白声音特恶心,跟连喝了十罐优乐美一样。”

“那你还记得ZZS吗?就是《肥猫寻亲记》里的那个,算了其实那电影我也没看过——LQ呢?LQ,大光头,”她伸出手来,急不可耐地比画着,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他们是不是都死啦?”

“是啊,都死了,过气好多年的小明星,你问他们干什么?”小区门口有一排车,停得漫不经心,灰尘经年累月地把他们埋住,堵上排气孔和车牌号码,太阳光都反射不出来。简意澄的奥迪混在里面,像个贼眉鼠眼混进地铁站里的小偷。不知道多少年没洗了,灰尘也盖了厚厚一层。那就是张伊泽和简意澄在一块儿的时候做梦都想买的奥迪。塔克马社区学院往北走两个街区,二手车市场。报价一万三,和店主套套近乎九千就能买下来,黑色,门上有刮痕,车里绑着一条红绳。和简意澄一样,化成灰我也认得。

现在二楼的朋友们打开了窗子,从我们头顶上肆无忌惮地看下来。他们潜伏的技术太差,我早就发现他们了,苏鹿眼神儿不好。“简总,那不是你朋友苏鹿吗?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这个是四川人,或者重庆,口音带着一股麻椒味儿。

“×,求不黑,我那时候眼瞎了,没看见这母狗身上挂着的淘宝包邮贴——”简意澄愉快的声音在傍晚的风里四处流淌,浸满花香,吹得人两鬓生凉。“她得罪的人有点儿多。现在可没人理她了,你们看。”

“噢,不对,人家还有林家鸿。”隔了一会儿,简意澄擦擦眼睛。他又拿出了那种声音,把声音拖得极长,极妩媚,说每个字的时候你都觉得他的下一句肯定是采莲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就是新生每天都在说的那个备胎哥,一辈子闷声备大胎。说起来我也是看着他一路走过来的,别人都看清苏鹿的真面目了,就他这么没出息。”他娇媚的笑声从指缝里透出来。

楼上的人纷纷笑起来,愉快的笑声顺着晚风飘散开。“简总你不跟她玩的还算早——”这是个广西人,后面有个福建口音的立刻接上,“还好你遇到了我们。”简意澄兴高采烈,双手清脆地拍了一下。这一下声音有点大,苏鹿也抬起头来,往楼上的各个窗口看过去。“鹿鹿,我的女神,我给你带刀削面来了,让我舔舔你的脚好不好啊——”简意澄像个瞎子一样伸平手臂,在旁边几个人身上四处乱摸。我一点儿也没听出他是在模仿林家鸿。如果他不说,我还以为他是在模仿隔壁吴老二。“不至于吧。他俩说不定睡过多少次了——”楼上的人哄笑起来,笑声跟太阳一起散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