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1页)

“好笑吗?”

“嗯。”

“你一定也觉得我很奇怪。”

“不。我觉得你的形容非常有趣。”

“有趣?”

“你这样叫特别,不叫奇怪。”

“真的吗?”

明菁点点头。

“谁说形容光阴有去无回,不能用“肉包子打狗”呢?”“那为什么老师说不行呢?”“很多人对于写作这件事,总是套上太多枷锁,手脚难免施展不开。”明菁叹了一口气,“可是如果对文字缺乏想象力,那该怎么创作呢?”“想象力?”“嗯。形容的方式哪有所谓的对与错?只有贴不贴切,能不能引起共鸣而已。文章只要求文法,并没有一加一等于二的定理呀。”明菁站起身,拿起篮球,跑进篮球场。“创作应该像草原上的野马一样,想怎么跑就怎么跑,用跳的也行。”

明菁站在罚球线上,出手投篮,空心入网。“可是很多人却觉得文字应该要像赛马场里的马一样,绕着跑道奔驰。并按照比赛规定的圈数,全力冲刺,争取锦标。”明菁抱着篮球,向我招招手。我也走进篮球场。“文学是一种创作,也是一种艺术,不应该给它太多的束缚与规则。你听过有人规定绘画时该用什么色彩吗?”

“我真的……不奇怪吗?”“你是只长了角的山羊,混在我们这群没有角的绵羊中,当然特别。”明菁拍了几下球,“但不用为了看起来跟我们一样,就把角隐藏着。”

“嗯。”

“过儿,每个人都有与他人不同之处。你应该尊重只属于自己的特色,不该害怕与别人不同。更何况即使你把角拔掉,也还是山羊呀。”“谢谢你。”

明菁运球的动作突然停止,“干吗道谢呢?”

“真的,谢谢你。”我加重了语气。

明菁笑一笑。

然后运起球,跑步,上篮。

球没进。

“你多跑了半步,挑篮的劲道也不对。还有……”“还有什么?”

“你穿裙子,运球上篮时裙子会飞扬,腿部曲线毕露,对篮筐是种侮辱。所以球不会进。”明菁很紧张地压了压裙子,“你怎么不早说!”“你虽然侮辱篮筐,却鼓励了我的眼睛。这是你的苦心,我不该拒绝。”我点点头,“姑姑,你实在很伟大。我被你感动了。”“过儿!”

明菁,谢谢你。你永远不知道,你在篮球场上跟我说的话,会让我不再害怕与人不同。每当听到别人说我很奇怪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说的这段话。顺便想起你的腿部曲线。虽然当我到社会上工作时,因为头上长着尖锐的角,以致处世不够圆滑,让我常常得罪人。但我是山羊,本来就该有角的。

我陪明菁玩了一会篮球,又回到篮球场外的椅子上坐着。跟大学时的聊天方式不同,明菁已没有门禁时间,所以不用频频看表。

“这阵子在忙些什么呢?”“我在写小说。”“写小说对你而言,一定很简单。”“不。什么人都会写小说,就是中文系的学生不会写小说。”“为什么?”“正因为我们知道该如何写小说,所以反而不会写小说。”“啊?”

明菁笑了笑,把我手中的篮球抱去。

“就像这颗篮球一样。我们打篮球时,不会用脚去踢。还要记得不可以两次运球,带球上篮时不能走步。但这些东西都不是打篮球的本质,而只是篮球比赛的规则。”

明菁把篮球还给我,接着说:“过儿。如果你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你会怎么玩篮球?”“就随便玩啊。”

“没错。你甚至有可能会用脚去踢它。但谁说篮球不能用踢的呢?规则是人订的,那是为了比赛,并不是为了篮球呀。如果打篮球的目的,只是为了好玩,而非为了比赛。那又何必要有规则呢?”

明菁将篮球放在地上,举脚一踢,球慢慢滚进篮球场内。

“创作就像是赤足在田野间奔跑的小孩子一样,跑步只是他表达快乐的方式,而不是目的。为什么我们非得叫他穿上球鞋,跪蹲在起跑线上等待枪响,然后朝着终点线狂奔呢?当跑步变成比赛,我们才会讲究速度和弹性,讲究跑步的姿势和技巧,以便能在赛跑中得到好成绩。但如果跑步只是表达快乐的肢体语言,又有什么是该讲究的呢?”

“姑姑,你喝醉了吗?”

“哪有。”

“那怎么会突然对牛弹琴呢?”

“别胡说,你又不是牛。我只是写小说写到心烦而已。”

“嗯。”

“本来想去找你聊天,听李柏森说你离家出走,我才到处找你的。”

“你听他胡扯。我又不是离家出走。”

“那你好多了吧?”

“嗯。谢谢你。”

几年后,我在网络这片宽阔的草原中跑步,或者说是写小说。

常会听到有人劝我穿上球鞋、系好鞋带,然后在跑道内奔跑的声音。有人甚至说我根本不会跑步,速度太慢,没有跑步的资格。明菁的话就会适时在脑海中响起:“跑步只是表达快乐的肢体语言,不是比赛哦。”“很晚了,该回去了。”我看了表,快凌晨两点。“嗯。你肚子饿了吧?我去你那里煮碗面给你吃。”“我才刚落榜,你还忍心煮面给我吃吗?”“你说什么!”明菁敲了一下我的头。“刚落榜的心情是沉痛的,可是吃你煮的面是件非常兴奋的事。我怕我的心脏无法负荷这种情绪转折。”我摸了摸被敲痛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