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泛太平洋矫情公主

被台风洗礼过的城市一片狼藉。

式微清早起来给自己种的几个小盆栽浇水,顺便查看门口那株小树的情况。前日的暴风雨里,这棵才种下没两年的树被连根拔起,整个树根都横在路上,看起来十分萧索凄凉。

她在树周围晃了两圈,最后在树根旁蹲下,拿着小水壶往树上浇些水,很有些触景伤情枉自嗟的味道。

她不懂花草,不知道这样一场风雨过后,这棵树的命运会是如何。也许它只是需要换个树坑,栽种下去又能成活,也许它就此葬送了性命,两年的努力也就白费了。树、树坑、命运、变故、际遇,这些字眼在她脑子里蹿来蹿去,她感觉自己像个哲人在思考。

以前陈逍总是将她的“伪哲学思索”形容为“像马恩一样思考”,她便鄙视他不知卢梭、黑格尔、萨特、维特根斯坦其人,并告诉他,宁馨姐姐早年曾曰过,“初听马恩,还以为是像毛邓一样坚挺的CP……”

然后陈逍询问何为CP,式微方知有个词叫自掘坟墓,遂将话题转移到“宁馨是一个祸害”上边去,关于CP的讨论戛然而止。

想想那时,她的生活里,她,陈逍,宁馨,和谐得像一本讲述“小明、小白兔和豆豆的美好生活”的冷笑话集。

而此时,只要她不刻意控制情绪,想起那俩人,她不用切洋葱都能落下泪来。

是时候把他们从她的生活里再一次赶走了,她想。

式微回到屋里,打开笔记本上网,电脑旁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徐迦每日定时发送的短信。一个笑话,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在她的收件箱,感觉比定时炸弹还准。

她看过两次,都是自己以前听过的笑话,琢磨着也不会有什么新意,之后便连看都不看,直接删除。这么做有些绝情,也有些不公平,然而式微想也只能这样了。

该说的话她对徐迦已说过,过多的牵连她已不能承担。

她其实可以拿陈逍做挡箭牌,告诉徐迦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只是她自己的感情,连对自己都不能坦诚,又如何能对别人讲?

索性也就不说了。她觉得徐迦还没有重要到可以倾听自己内心的故事,当年的事,看上去闹得满城风雨,其实知情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除了两个当事人,便是宁馨和刘铭。

别的都是闲杂人等,更遑论对徐迦来说,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式微私心里甚至觉得,他一个小她两届的九〇后,完全不能理解她们耀武扬威的青春时代。

在那个光辉一时、喧嚣一时,让她绚烂过也枯萎下去的时代里,她曾那么深刻地爱过一个人。为他活过,再为他老去。

宁馨和刘铭作为旁观者见证了这个过程,感慨过,惋惜过,也横插过一杠子。让他们的故事完整、丰满、热闹的同时,也洒下一地狗血。

天知道她是怎样矛盾又纠结地爱煞了那些人,又恨透了他们,不忍回忆往昔,却又念念不忘着过去。

而这一切的一切,徐迦都还没有知晓的权利。

式微在论坛上随意地逛着。几日不登录,论坛突然热闹了起来,未阅主题数竟然过百。她打开聊天版,只扫了一眼,便赫然见到一排名为“式微式微胡不归”的帖子,队形保持得格外整齐。

她蹑手蹑脚进了停尸房,不复往日的名副其实,此时的“尸体们”正聊天聊得十分畅快。

有人见到她进来,排除万难地在飞速滚动的屏幕上用红色的大字刷屏,一个熊抱飞扑过来,“式微!”

那个ID上赫然是三个字:林思亦。

打开左边的在线成员列表,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眼底掠过,同时有记忆涌上脑海。

“式微,好久不见。”

“快三年了哦,式微。”

“恭喜你收获了七十六个故事,胜利在望了式微。”

“式微式微,你还记不记得我?”

“出书吧式微,我无条件奉献我全部记忆,支持你把‘时光当铺’的故事出版。”

“式微,我下个月结婚,你有空要来。”

“式微你不知道我一直暗恋你!”

“我去,式微是我的,你个人妖,迅猛死开。”

“好想你啊,式微。”

“式微,你过得好吗?”

……

问候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式微有些发怔。

三年了,她来到望城一千多天。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晨海边拾贝,夜晚对月听海。

三年间,她开了一个叫“时光当铺”的小店,收购回忆,贩卖时光。

她想把一个人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为了这个情由,在这三年里,她遇见了七十六个人,换来七十六个故事,封存了七十六天的记忆和七十六段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感情。

算起来,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三年。没什么认识的人,也不打算结交什么人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