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逝的青春 跨年

年上,我给家里买了台网络电视,需要连上Wi-Fi才能正常使用。父亲兴奋,隔三岔五就骑行10千米到镇上,催促安装宽带的师傅赶紧过来。年底单子特别多,师傅说他每天村里村外跑着,拉网线能拉到凌晨两三点。我们也是在除夕夜,才盼来了他们。

师傅的汽车停在我家门口时,已是夜里11点,春晚都快结束了。外面黑漆漆的,还刮着大风,空中呼呼作响,树枝沙沙晃动,随时都能倒下。狂风吹起院子里的塑料袋、草屑等杂物,吹得人睁不开眼。又加上零下的温度,北方严冬的冷意让人畏惧。

我裹紧一件大棉袄就走出去。两个男人站在车后面,打开后备厢,开了照明灯,理顺手里的线。父亲跟其中一个胖一点的男人聊天。

“你大忙人啊,请你多少次,你才来!”

“哈哈!单子太多了,刚吃完饭就给你家来通了!”

“你这年底要赚发了!”

“哈哈,也就这几天了。”

胖师傅边笑边说,还不忘手里的活儿。我好奇网线怎么装,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到后备厢处,我才留意到边上这个一直默默工作一语不发的男人。可能是因为他太瘦了,身上那件宽大厚重的羽绒服,松松垮垮的。领子上的帽子被他套在头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小小的眼睛和一个红扑扑的鼻子。

“你不认识我啦?”我刚站过去,高瘦男人就转头跟我说话。外面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更分辨不出他的声音。

我尴尬地站在一边,慢吞吞地回应道:“啊,你是……”

他看我没认出他,赶紧取下帽子,对我笑了笑说:“这下认识了吧!”

这回我看清他了,他很瘦,脑袋小小的,眼睛也小,鼻头倒挺大,脸红红的,嘴唇冻得微微发紫。即使这样,我还是没认出他是谁。我赶紧从人际圈里搜罗着,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和高中同学里都没有,村上的玩伴也不大记得了,那他究竟是谁?

为了避免尴尬,我只好说:“我这么多年不在老家,大家变化都很大,还是没想起来呀!”但我发现说完更尴尬了。

“哈哈,你是贵人多忘事啊!”他笑着说完转头继续干活去。

我站在边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呢?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有过什么交集吗?

他在忙活着,我在思索着。风刮得越来越大,一吹我就发抖。

“估计你也想不起来了,我是安平啊!”他突然转头跟我讲了一句,微微笑着,带有一种自嘲的样子。

我一时间被这个名字击中,有那么点印象,这个名字曾经确实出现在我的过去里。只是我对不上这个名字和眼前这张脸,以及曾经的记忆。

为了不让他一次次尴尬,我假装应和他:“安平啊!原来是你,你都长这么高啦!变样了!”

“我孩子都两岁啦,嘿嘿!”他还是那样笑着。

“都当爹啦!老婆是哪里人呀?”我就这样随便问下去。

“也是我们县的。”说完他又接了一句,“你在哪里发财啊?”

“发什么财啊,在上海打工而已!”我打趣道。

“对象哪里的?怎么不带回来过年?”他倒是问起我的事情了,我跟他插科打诨,闲聊几句,就进屋给他拿扳手。

回到房间里,我跟三姐说了这事,她哎哟一声,跟我说:“安平是你小学同学啊,你不记得啦?就是你们班那个老实头,脾气好,经常被人欺负。他好像一直坐在最后一排的,成绩不好。他家就在我们村后。我跟他姐一班,你跟他一班。想想看?”

经三姐这么一说,关于安平的记忆,慢慢回到我的脑海里,一个两个画面串联起来,渐渐把那片空白填满。到最后,曾经的过往也横冲直撞扑面而来,一下子把我裹挟到早已淡忘的过去。

我跟安平小学同窗6年,几乎没跟他讲过几句话,因为他性格太过腼腆与软弱,印象中他永远坐在后排,坐得端正,腰板挺直,两只胳膊乖顺地放在课桌上,叠在一起。

他的脑袋小小的,一直听人说“脑袋越大的人越聪明”,小脑袋的安平无疑是笨的蠢的,每次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都是嗯嗯啊啊讲不出个所以然,引得哄堂大笑。他只好失落地坐下,又开始神游。那会儿他很矮,都没我高,不像现在这般高个子。

我想起一件事。五年级时,我因为到学校早,负责教室每天的开门,安平负责放学后的锁门。这个差事可是有名头的,我叫“开门长”,他叫“锁门长”,我们也算小半个班委。

有一天,我跟往常一样,第一个到教室,开了门进去后,看到黑板上乱七八糟地写了一些字。这是昨天最后一节课上,语文老师让我们自愿到黑板上写一句最喜欢的话。有人写“我爱爸爸妈妈”,有人写“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我当时正喜欢听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就上去大大方方地写下了这5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