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请你保佑我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等我长大以后,我会颠倒众生。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从什么时候诞生的,总之它根深蒂固。当然了,非常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颠倒众生”这个词的存在。我只不过是固执地相信着,我总有一天会从我生活的这个衰败的、陈旧的世界里飞起来,并且毫不留恋地把这个世界抛到身后。但是,就算是我真的可以飞走,我又将奔向一个什么样的终点,我却不知道。或者说,我总结不出来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只是近乎偏执,并且厚颜无耻地坚信着,我根本不属于我生活着的这份生活。我生活里的所有问题,以及生命里的所有苦难,全部缘起于此。我知道奇迹终有一天会降临在我身上。我等了很久,很久。后来我发现,我等不及了。于是我选择了尝试着自己去创造奇迹。所以我开始写作。

我有责任告诉你们,这篇文字会是一篇非常难看的小说,因为它没有任何的虚构,它忠于现实的程度就像是一篇自传,但是它的确不是很多人理解的那种自传,如果你想在这里面看到一个80后美女写手究竟跟多少男人上过床,那么很遗憾,这篇小说里没有你期待的东西。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你们能够读到现在的这一行,非常感谢你们对一个平凡甚至是卑微的生命感兴趣。现在你们可以关掉所有的灯,然后让我登场。请你们保持肃静,关掉手机,并且在忍无可忍中途退场的时候尽可能地保持安静。

由众人的屏息静气组成的寂静总是魅力无限。我就在这性感的寂静中,在海面一般的灯光中,对你们粲然一笑,我说过的,我将颠倒众生。这不是一个梦想,这是我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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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必须从我的父母开始。因为这对给了我生命的男女做到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那就是在我的灵魂深处埋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觉。我的爸爸妈妈从事一种比较特殊的职业,他们是作家。不必惊讶,你们没有看错,两个都是。也许是因为所谓的见鬼的遗传基因,也许是因为他们俩在我还完全懵懂的时候给了我非常好的早期教育。总之,大人们说,我在一岁半的时候会背若干首唐诗,在两岁的时候把《快乐王子》和连环画版的《爱丽丝梦游奇境记》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两岁半的时候认得了差不多五百个汉字,四岁的时候,由于妈妈是《红楼梦》的忠实粉丝,她总是给我念那本千古绝唱里面某些吃喝玩乐的片段,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我把那些她常常重复的片段都背出来了。

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在炫耀,我只是想说,这其实是我所有的伤痛,甚至是悲剧的开始。

我拥有一对聪明、敏锐、骄傲,并且杰出的父母。我为此而感到骄傲。可是由于职业的关系,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用一种无意识间雕琢过,并且精心修饰过的方式感受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他们俩都不大能够意识得到他们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区别。他们常常旁若元人地使用非常书面,以及非常抒情的语言在人声鼎沸的公共场合聊天,并且丝毫不理会周围的人投射过来的惊异的、用来注视异类的目光。比方说,在污浊的清晨的菜市场,发现某种新鲜的蔬菜,妈妈会自然而然地说某个古人曾经用什么样的句子形容过这种菜,然后爸爸长叹一声,非常配合地感叹中文真是博大精深,这个古人真是细致入微,等等等等。非常不幸的是,我爸爸和我妈妈说话的声音都非常好听,纯正的普通话加上他们那种不属于日常语言的抑扬顿挫,以及他们丝毫不控制的音量,在这个清晨的菜场上,当然是吸引了非常多的菜农的注意。当我稍微懂一点事的时候,类似的场景总是让我羞愧到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我是否表达清楚了我想说的话。我的意思是,当一个年幼的小孩子身处菜市场的时候,她当然也看到了在这个清晨的菜场那些尘世的喧嚣,那些自行车的水泄不通,那些讨价还价的声音,那些赶着时间送儿女上学的爸妈,那些因为缺斤短两等原因而起的争执,那些看热闹的人们。可是如果她的父母总是漫不经心地从不关心蔬菜和蔬菜间那一点点的价格的差别,而且他们还硬是要对着一棵新鲜蔬菜赞美中国文化,那么他们的孩子,理所当然地就会认为,那些围绕在身边的属于尘世的喧嚣全部与自己无关。因为,那看上去与她至亲至爱的两个人无关。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搞错了一件事,我不知道我其实也活在那个别人眼里的唯一的、真实的世界里。我对别人眼里的这个唯一的真实异常地淡漠,直到现在。这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谬误,我的父母绝对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