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今生温暖,今世无怨

爱的本身就意味着一种伤害。她说:“只要有爱,就一定意味着会有伤害。谁都无法逃避伤害,就像谁都无法逃避爱。”

陌生的情人节玫瑰

◎乔叶

在那儿之前,她对情人节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包括情人节的玫瑰。

因为她还没有开始恋爱。当然更没有什么情人。

情人节往往和春节是连在一起的。那年春节,为了彻底拒绝那一次次大同小异可笑至极的相亲,她便隔三差五地和老妈吵嘴,把每一期的《演讲与口才》都研究个烂熟。工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情人节那天的口舌大战中把老妈击得溃不成军。老妈恼羞成怒,拎起扫帚扑了过来,她当然不能吃这种眼前亏,拿起钱包撒腿就跑,一口气逃到了公共汽车站,蹿到了一辆待发的公共汽车上。直到她买过票坐下来把头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时,一颗心这才稳稳地落到了肚子里。

离发车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观。忽然发现一向灰淡的公共汽车站今天居然亮丽了许多——有好几个人正捧着一束束娇艳的玫瑰在巡回出售。这个传统保守的小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这种洋玩意儿了?她不由得有点莫名其妙。

正在这时,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走上车来——也许应当说他们是情侣。因为女孩子的神情十分明朗,一派幸福。但似乎又不能因此就肯定他们必是情侣,因为男孩子的神情十分平和,十分淡然。

这是两个很有趣的人。她正没有事情可做,便细细地打量起他们来。女孩子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风衣,超短发,黑色皮靴,显得热烈而可爱。男孩子的装束却是很随便的。他上身穿着一件李宁牌的运动装,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他的头发也不像女孩子的头发那样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而是有点儿脏,还有点儿乱,仿佛是在仓促之中被女孩子拉出来似的。只是他的眼睛特别亮,让人不敢直视。

车厢里已经没有紧挨在一起的座位了。女孩子似乎很不满。

“我们再换一辆车吧。”女孩子说。

“干吗换啊?都买过票了。”男孩子说,“再说你不就想去植物园吗?也不过是一小时的路,熬一会儿就到了。”

女孩子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们在她身边落了座。男孩子坐在她的前面,女孩子坐在她的身边。

“喂,小姐,”女孩子忽然对她绽开了妩媚的笑,“你可不可以和他换一下座位?”

“不可以。不可以。”她还没有说话,男孩子慌忙扭过脸说:“我有点儿晕车,坐在这儿还觉得太靠后了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很轻快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他的眼神轻快得像是一丝掠过树梢的微风,可她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认真的暗示和请求。

“对不起,我一向是不喜欢和别人换座位的。”她也说道,“我对我选择的座位一向都很有感情,轻易是舍不得放弃的。”

女孩子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她不做声了。

“玫瑰花!玫瑰花!”卖玫瑰的小贩走了过来,“情人节的玫瑰花!快给你的心上人买两枝吧!”

小贩叫卖的声音很有意思。她忍不住笑起来。那个男孩子也微微地笑了。

“你笑什么?你还有心情去笑??”女孩子不满地对男孩子说,“今天早上要不是你拖延了时间,我们怎么会这么匆忙?你连情人节都会忘掉,可真是太有本事了!”

男孩子不说话,只是仍默默地笑着。

“玫瑰花!玫瑰花!情人节的玫瑰花!”卖花的小贩走到了他们的车窗口。

女孩子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些玫瑰花。而男孩子的困劲儿似乎还没有完全消失——他居然闭上眼睛打起盹儿来。

“喂,你看这些玫瑰花多好看啊。”女孩子终于推了推男孩子,说道。

“是吗?”男孩子似乎根本没有听明白女孩子的弦外之音,敷衍地问了一声,便又闭上了眼睛。

女孩子的脸简直就要下雨了。

“我想吃瓜子。”女孩子说。

“候车厅里有卖。”男孩子指了指窗外,“我这儿有零钱。你要吗?”

女孩子没有说话,气鼓鼓地下车买瓜子去了。

男孩子仍然在打瞌睡。

“玫瑰花!玫瑰花!”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怯怯地传来。她和那个男孩子不由得都朝小女孩看去。这是一个长相非常乖巧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漆黑的头发,一身异常简朴的装束。从口音和衣着来看,她像是个农村小姑娘。

见他们俩都在看她,她便很伶俐地走了过来。

“你要花吗?”她以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声调向男孩子说道:“你买一枝花吧。”

“为什么要买你的花?”男孩子笑着逗她。

“因为我的花就要败了。”小女孩说,“如果今天卖不出去,明天就更没有人买了。那就赔本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