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性格上,赵红雨一点也不像个女人。

她开朗、直率、任性并且好强,她唯一不去顶撞的人,只有邵宽城的父母。

对邵宽城,赵红雨要求自己让着他,她不希望邵宽城是个受气包的形象。

对赵红雨有意思的男人很多,试探一两次就知难而退的也很多。邵宽城知道,赵红雨个性硬朗,真敢死缠烂打的人很少,所以凡有男人打赵红雨的电话时邵宽城并不焦虑,他甚至还帮她接听电话,秘书似的:“红雨,找你的,一个男的,不认识。”

这天晚饭时给赵红雨打电话的这个男的,连赵红雨都不太认识,说了半天才想起是谁:“啊,是你呀,我想起来了,找我有事吗?”

电话里的男人回答说没什么事,说是翻手机号薄看到她的号了所以就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赵红雨随口应酬:“噢,上次那事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你这阵儿忙吗?”

那人说:“还好吧,最近在乡下租了个小院准备开个烧砖厂,整天跑人跑设备跑得灰头土脸的。”那人又问红雨:“你忙吗,不忙抽空见个面吧。”

赵红雨问:“噢,有事吗?”

那人答:“没什么事,就是聚聚聊聊天呗。”

赵红雨说:“行,等有空吧。”

男人来的电话,邵宽城照例是不问的,但他的父母通常会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红雨。红雨也会一如既往地如实交待:“一个姓杨的,在我爸家认识的。约我。”

邵宽城父亲照例不发表议论,邵宽城的母亲则通常会问上一句:“噢,约你有事呀?”

凡此一时,邵宽城就会岔开话头,他不喜欢母亲这样刨根问底。他对红雨说道:“明天我去长安那边做‘九号墓’的位置图,你要没事的话,陪我一起去好吗?”

第二天响晴薄日,天空出奇的蓝。赵红雨和邵宽城早早出发,驾车出城,往长安方向去了。

从西京城内到长安古镇,沿途百里,多为旷野荒原,视野开阔,天高云淡。邵宽城心情大好,于是少见地话多,他再次提到了万教授,颇有点“没事找抽型”的犯傻。

“你爸爸没关心一下你以后的婚姻大事吗?”

“没有啊,”赵红雨说:“没你那么关心。”

邵宽城嘴欠又问:“你真不去你爸家住啦。”见红雨不答,换话又问:“你真的不想结婚啦?”红雨还不答。邵宽城没完没了地又说:“女人结婚太晚对生孩子不利。”

“生你妹呀!我装死行吗!我不结婚,不生孩子,行吗?”

邵宽城被噎得够呛,只好示弱地回到原来的话题:“我也希望你能一直住在咱们小院里,住一辈子。但你是一个特别爱幻想的人,那个小院很难实现你的幻想。但在你父亲的宅子里,你的幻想很容易实现。”

“欧买嘎!我怎么特爱幻想啦?我躺下装死行吗!”

邵宽城说:“你父亲不是说要安排你到美国读研吗,你不是一直幻想出国留学吗,我说错了?”

赵红雨说:“留学就是幻想啊,出国就是幻想啊?什么时代了,你到底行不行啊!都像你这么死赖在一个地方胸无大志唯唯诺诺的,你还不如装死呢!”

人类已经不能阻止红雨动不动就发飙了,邵宽城赶紧避其锋芒,闭嘴闪了。

于是,一路无话,长安在望。

长安太古老了,远远看去,旷野无边,苍凉毕现。很难想象千百年前人流攒动,旌旗招展,城阕繁华的盛况……

他们把车停在一座土丘的一侧,数日前的一个深夜邵宽城曾经到过此处,那夜曾有一场战斗在此发生。那场战斗兵不血刃生擒九人,足以成为邵宽城短暂警龄中可资炫耀的经历之一。

赵红雨没有到过这里,但状如所传,她马上猜到这座貌不惊人的土丘就是“九号墓”。下车之后,邵宽城选了位置,开始为“九号墓”拍照。赵红雨则摊开绘图纸,开始绘制方位图。绘图是警察学院的必修课,赵红雨做来还算得心应手——左侧的断岭,右侧的枯河,身后的土路,前方的山包,以及更远的荒村残壁……渐次落在纸上,一目了然。

邵宽城用镜头向前方远眺,“九号墓”的主要背景就是地平线上那个沉穆的山包。那可能也是一座墓冢。长安一带山丘林立,说不清哪个山丘的下面,就是长眠千载的地宫。

邵宽城按下快门,同时挑了个轻松的话题:“哎,我弱弱地问一句,你今天来帮我做图,算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吗?”

赵红雨不屑地撇嘴:“切!连留个警徽做纪念都不同意,我站哪门子最后一班岗啊!我已经不是你们警察了!”

见邵宽城接不上话来,红雨笑笑:“今天我就算是保护文物的志愿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