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2页)

我带的法式小面包和那些零食的食品包装袋开始膨胀,过了兰州的时候,它们已经变得胖胖的了,我撕开一个小面包的包装,发出“扑”的一声响,方振岩看看我笑了,我递给他一个,他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扯开,把空气慢慢放出来。

“给我讲讲尹重城小时候的事情吧。”我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对方振岩说。

尹重城几乎没有跟我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我曾经有一段时间认为自己没办法出席尹重城的童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他的一分一秒,包括已经过去了的,我都想占有。没想到这回是用这样的方式,由这样一个参与了他的童年的人讲给我听。

“唔……这样好吗?”方振岩问我。

“没关系啊。”我摆出一副破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于是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听方振岩讲尹重城小时候的事,仿佛坐上了时光机,来到了那些夏天的午后,站在树下,看着那么一个好动的男孩爬上树摘果子吃,然后摔在地上,仍然笑着爬起来,吃着很甜的水果,开心的样子。一直到两天之后,手臂肿到抬不起来,才被大人送到医院去,发现是把胳膊摔断了。或者跟他表哥一起偷家里的钱跑去打游戏机,然后两个人在附近的小店伙着吃一碗面,放很多辣椒,吃得鼻涕都流下来,回家之后被暴打一顿。

这样每个男孩子都有的童年,似乎因为这个孩子是尹重城而变得与众不同起来。我觉得尹重城离我很近,似乎我们还没有分开。如果真的有时光机,我想我要回去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可是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我仍然坐在火车的硬座上,捧着一桶方便面,就着火腿肠,偶尔感伤,大部分时间在发呆。

“花生瓜子火腿肠,啤酒饮料矿泉水。有没有人要啊。”火车上的工作人员推着小车在各个车厢之间穿梭着,卖食物和水。每次我都特别佩服他们怎么是在人群之中推着车子走得那么顺畅无比,要是我,只是想想都觉得头疼。

火车上面的空调还开着,冻得我鼻涕都快下来了,一个劲儿地擤。方振岩说,你可千万别感冒了,感冒在高原上不容易好,搞不好就成了高原性肺水肿,要命的。我说没那么夸张吧。方振岩说,真的,有的人一上高原就不行了,还有脑水肿的,回去就傻了。吓得我连鼻涕都不敢擤了。

“你带感冒药没有啊?”方振岩问我。

“带了。”

“先吃点儿。”

吃了药以后方振岩又让我把外套披上,过了一会儿,基本上就没事了。

我对方振岩说谢谢。方振岩说,客气什么,一家人呢。后来他想了一下,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尴尬,然后又说,重城那孩子挺好的。他越说我越难受,我说我去个厕所。方振岩站起来让我出去。我还没走到厕所,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往下落。陆小乐啊陆小乐,丢人也是有个限度的。我对自己说。

火车一直在晃,铁轨两旁的树啊电线杆啊一个个地都被火车甩在后面。我有的时候看书,有的时候跟方振岩聊天,有的时候看着窗外发呆,就这样从白天很快又到了晚上,凌晨四点零六分的时候,火车到了格尔木。方振岩收十东西的时候我恍然发觉他该下车了。

“好好照顾自己啊,有事记得联系我。”方振岩背着他的包往车厢出口处走。到站之前,他把他的电话号码留给了我。

“嗯。表哥再见啊。”我朝方振岩挥挥手,心里面竟然有点落寞,剩下的路,就只有一个人了。本来想着这是一个不会跟过去挂钩的旅程,却在开始的时候就遇到与我关系这样微妙的人。一个人要甩脱与其息息相关的回忆,到底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我叹了口气,离天亮大概还有两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