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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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芳然轻松地叹了口气:“以后的事情我就全都告诉你们了。那段时间他要回家过年,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来做的。我得买毒药,还得找地方,还得想出来利用电影院里放《情人结》的机会把它搞得浪漫一点――很不容易呢,比别人办年货还忙。”

徐至微笑了:“现在说重点吧。既然你忙了这么一大场,那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喝了毒药,可是你没喝?”

“你猜。”她生动地笑着,“是一个特别,特别简单的原因,简单到白痴的原因。”她停顿了一下,“你们不要嘲笑我啊――因为,我害怕了。我在最后那一刻害怕了。本来我们是想用买玫瑰花这个借口把那两个孩子支走,然后我们做我们要做的事儿。是他先喝的。他倒下去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手伸给我,然后他好重地抖了一下。就像是把他命里剩下的,所有的力量全都抛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了我怀里。那个时候我就突然怕了。我问自己这是怎么搞的,我那么想死我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准备了那么久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还犹豫什么呀怎么这么没出息呢?我跟自己说不能那么任性要马上把毒药喝下去,可是我的手一直抖,一直抖,抬都抬不起来。我真是纳闷我那天吞安眠药的勇气跟冷静都到哪儿去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跟我说:还有机会。你现在不去喝它还来得及。”眼泪涌进了她的眼眶里,隔着墨镜他们看不到她泪光闪闪,但是她的声音弥漫上了一种潮湿的水汽,“我是一个死过很多次的人。”她很小声地说,“一个人弥留的时候,会看见光。我就看见过,那还是我刚刚出事的时候。很强,很耀眼的光,特别远,远得就像一声用尽了全身力气的,没有边际的喊叫。那个时候你就好快乐啊,你觉得你马上就要飞起来。可是我没有飞起来,我还是回来了。我回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脸。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哪个是梦。是那道光,还是那面镜子。心里空落落的,好慌。特别害怕。可是就算是那个时候,我还是很庆幸我醒过来了。还是醒过来好啊。因为,你看见那道光的时候,心里是很开心很幸福没有错,可是你同时也清楚,你觉得幸福是因为你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它了。一旦你飞起来,你就要变成它了。我暂时还不想变成一道光,就算它是宇宙里最温暖的力量我也还是不想变成它。我还是想做夏芳然,就算是那个毁了容的夏芳然也可以,我舍不得就这样让夏芳然消失,因为我爱她,我曾经拼了命地爱过她,保护过她。她给过我那么多的快乐那么多的骄傲。我不能因为她现在变成一个负担了就这么甩掉她。其实说穿了我还是不想死啊,可是我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陆羽平的手已经完全冰凉了。我真蠢,你们是这么想的吧?”

良久,徐至问:“刚开始审讯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是不想死吗?又为什么要承认你自己杀人?”

“没有证据。”她静静地说,“没有人会相信我的。真荒唐,一个人要找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怕死――可是那就是我当时的处境。毒药是我买的,酒瓶上就是有我的指纹,连现场都有那两个小孩可以作证,在别人心里我就是一个毁了容所以心理变态的女人。还有你们――你们居然有本事找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当犯罪动机。全齐了。那个时候我想这真是荒唐透顶。也许这就是我的命。那种时候难道要我来用这种语气告诉你们我看见过一道光吗?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出那么白痴,那么没有尊严的事情。”

“徐至,”她歪着脑袋,娇慵地一笑,“你是警察。你一定见过吸毒的人吧?”

“喂,夏芳然。”李志诚非常错愕,非常底气不足地打断她,“你,你不能叫他的名字……”但是环顾四周发现没人理他,非常尴尬,只好作罢。

“我是在电视上看见那些吸毒的人的。”她轻轻地叹着气,声音里染着一层凄美的雾,“我看见过一个倒霉的家伙,他家里人为了让他戒毒,把他的左手铐在床架子上。可是他毒瘾来了,一点理智都没有了,你猜他为了跑出去买海洛因干了一件什么事?他拿一把斧子把自己铐在床架子上的左手砍掉了,然后就这么鲜血淋漓地跑到大马路上――这是真事啊我看的那是纪录片。徐至,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被你们认定了是杀人凶手的我,为了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得像那个吸毒的家伙一样,把自己变成一只不择手段的动物。否则没有别的出路。为了不遗漏任何一个有可能证明我无辜的细节我什么都得告诉你们,哪怕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跟陆羽平之间的东西,哪怕你们非但不了解还要去嘲笑――你们已经开始嘲笑了,你们已经找出来那个叫赵小雪的莫名其妙的女人谁知道你们还找得出什么?就算不能证明自己清白了总可以博得一点法官的同情来减减刑吧?既然已经变成动物了就得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会告诉你们说我被毁容都是陆羽平害得,我会泪如雨下地告诉法官陆羽平打我,我还得在你们的人面前脱光衣服在我已经惨不忍睹遍体鳞伤的身体上大海捞针似的找出一个陆羽平留下的伤痕――运气好的话也许还是有的。”她笑了,她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样换来的清白跟自由有什么意义?这样的清白跟自由,和让那个家伙疯了一样砍掉自己的左手的毒瘾,有什么分别?算了吧,我的命没有那么值钱。我的脸,我的身体,我的生活虽然已经被孟蓝变成了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但是我不能再跟着外人一起糟蹋它们。徐至,”她温柔地说,“现在你明白我那个时候为什么承认我是凶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