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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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大概四点多钟,冯市长那只不常用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庞龙《两只蝴蝶》的彩铃。

那时候,他刚刚吩咐市府机关食堂的厨师,帮忙烧一锅鸡汤,炒两个清淡的小菜,他晚上要亲自送到第一人民医院,陪正在住院的夫人朱洁共进晚餐。

这样的小事,本来秘书黄一平或司机老关就能代劳,可是鸡汤和小菜是专门烧给病中的朱洁,冯开岭就显得非常的用心。他交代厨师,一定要东郊市场的矮脚草鸡,贵些不要紧,那种鸡烧出的汤汁浓、味香、营养充足;小菜就咸菜炒毛豆、素炒小青菜两样,但咸菜必须是阳桥酱菜店专卖的那种,青菜也要超市包装的净菜。在交代这些的时候,冯市长反复向厨师解释,说:“我爱人生病住院,口味要求与常人不同,给你们添麻烦了。”厨师则啧啧称赞道:“不麻烦不麻烦,像冯市长这样对夫人全心全意的男人,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哩。”最后,冯市长叮嘱黄一平:“下周一别忘记代我把账给结了。”

朱洁腿部有处地方长了骨刺,走起路来疼得厉害,本来也可以保守治疗,可一院仲院长建议还是做个手术彻底根治。十天前,手术顺利进行,口子拉得很小,骨刺也不是很大,通常情况三五天就可出院回家休息。可朱洁本来就长期失眠,步入中年了又有些这个年龄段妇女常见的毛病,加上担任阳城中学分管后勤的副校长,平时也难得有机会好好休息,因此,仲院长建议,不妨趁这个机会在医院多住些时候,吃点中药调理调理,争取把失眠和妇科方面的小毛小病一并治愈。这下,就准备在医院再住一段时间。

朱洁住院手术期间,正值省委组织部在阳城搞民主推荐与测评,冯开岭明着不急不躁,可暗中却没有一分一秒不处在紧张之中,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顾及妻子。其实哩,朱洁那边也完全不需要冯开岭操心,白天医院上自仲院长、下至病房医生护士,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不停歇,另外还指派汪若虹专门负责陪朱洁拿拿接接,聊天解闷。阳城中学那一头,也派了两个勤杂工,日夜听候朱副校长差遣。到夜里,朱洁的一个表妹来陪她睡觉。按说,有这么多人围着转,朱洁一点也不寂寞,更不愁缺少人手,应该知足了吧。可俗话说得好:病人气多,穷人礼多。生病的人就是与正常人不同,住在医院里刚刚经历了手术的朱洁,最需要的却不是这些客气、拘谨的外人,而是知心贴肺的亲人。这些亲人里,父母年纪大、身体不好,不怎么跑得动了,十八岁的儿子又于前年刚刚送到澳大利亚读书,最靠身边的只有丈夫冯开岭。前几天,可能考虑到组织部年处长他们在,朱洁好歹忍住了没发作,时间一长可就不行了,这几天几乎每天都要给冯开岭打电话、发短信,虽然黄一平不知道人家夫妻间到底说了些什么,可从冯市长的面部表情,特别是眉间川字的深度以及腮部肌肉的抖动幅度、节奏上,还是看得出肯定多是埋怨与牢骚。也正因为如此,下午一进办公室,冯市长就通知黄一平:“今天晚上所有公务活动一律推掉,我要到医院好好陪陪你朱大姐,你也回去陪小汪和小萌轻松一下。”

黄一平一听,当即高兴得不行。妻子汪若虹在国际广场看中一件两千块钱的套装,据说非常适合她这种年龄、职业、肤色、气质的女人,一直希望丈夫帮助长长眼。女儿也早就想到广场顶楼的自助餐厅吃龙虾,黄一平承诺多次都没兑现。得到冯市长指令,他已经在第一时间通知了汪若虹,并到办公楼下银行拿了三千块钱现金。他知道,汪若虹请他帮助参谋衣服款式是假,让他掏钱买单是真,虽说同在一只锅里吃饭,夫妻钱袋不分家,可天下女人都有一个共同心态:掏别人口袋里的钱,永远比自己从口袋里掏钱来得爽快,哪怕这人是自己老公。而且,帮妻子买衣服这样的特殊性采购,刷卡的感觉也远远没有掏现金的感觉来得酷,前者省事倒省事,潇洒归潇洒,却怎么也刷不出后者的成就感、悲壮感。你想想,票子一张张从丈夫手里点出去,妻子站在一旁该是多么心潮澎湃。

可是,刚才这《两只蝴蝶》的音乐一响,黄一平暗暗叫声糟糕,心想,这下一切也许都会改变了!

冯市长有两部手机,一部139开头,是那种号码公开的工作手机,上下级之间请示汇报、同僚之间通报信息、亲戚朋友之间道安问好,甚至也有平民百姓的投诉举报,基本上都是通过这部电话来完成。现代信息社会,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通讯与交通的便捷,手机与高速公路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不可或缺。尤其是作为偌大一个沿江发达城市的常务副市长,每天有多少时间是在拨打、接听手机中度过,又有多少事情是通过手机这一平台来实现。很多时候,冯市长拨打、接听得烦了,或者正在开会、讲话、宴客,也有时是在睡觉、娱乐,就干脆将手机扔给秘书黄一平,让他代为接听。因此,黄一平渐渐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冯市长那部139的手机振铃一响,他就条件反射般全身发紧,像一支满弓待发的箭,随时准备把自己发射出去。而且,不论在什么场合接什么电话,他的第一句话必是“您好,我是秘书小黄”。搞得妻子汪若虹很不习惯,女儿小萌则经常开他玩笑,趁机回说:“我是你们家老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