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2页)

走得有些累了,黄一平在图书馆门前的那块大草坪上躺下,仰面朝天,四肢伸展,身体呈一个放松的“大”字。青青草坪,绿草如茵,四周是一圈稀疏的白玉兰树。黄一平闭着眼睛也知道,从东南角那棵最大的玉兰树向西不远处,有一个木制小座椅,那上边曾经诞生过他的初恋、初吻,也曾经扼杀过他苦心经营了将近两年的爱情。奇怪的是,当年不忍目睹的物件,如今看上去竟然没了伤感,只有温馨,稍许也感觉些滑稽。他在学校那几年,N大有个比较规律性的现象:大学生入校,头两年一般有个熟悉环境、适应大学节奏的过程,大一大二基础课程学习也相对紧张,这期间很少有心思和时间谈情说爱,因此是爱情荒芜期。等到了大三,环境、课程等等一切都适应了,同学之间又已经非常熟悉,男女同学就开始向往饮食以外的另一种境界,校园恋人猛增。黄一平长相不错,因为写诗的缘故,留着飘飘长发,身材清瘦,外观颇有古代名士气象与道家风范。加之,在历史系学生里会写诗者寥寥,就如同现今官员队伍里偶有擅书画、通诗文者一样,又如同冯巩相声里说自己是相声界里电影演得最好一般,总之是出类拔萃那一类型。于是,很快就与艺术系学美术的庄玲玲有了点意思。与他同届、同龄的庄玲玲,来自于阳城市区一个普通干部家庭,别看姿色不在校花、系花之列,可生得小巧玲珑、五官端庄,尤其是胸脯特别丰满、嘴唇性感十足,别说放在男多女少的历史系,就是在美女如云的艺术系也算是别具风情。两人入学不久就已认识,后来在大三开学后的一次联欢会上,黄一平的诗朗诵才惊四座,庄玲玲热烈的目光便紧紧瞄向了他。两人也不过先以目光演了区区两个小时的默片,第二天便开始相互传递纸条,然后就择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相约着来到足下这块素有N大“浪漫之都”美称的草坪,就在刚才所说的那把椅子上,相谈甚欢,相知恨晚,当即就把接吻的程序给完成了。接下来的近两年里,两人几乎每晚都要在此相会,如果不是庄玲玲坚守最后一道防线,恐怕那张椅子将会增加锅灶功能,将一锅生米就地煮成了熟饭。到大四最后一学期,随着毕业分配的来临,严峻考验也来了:庄玲玲坚决不肯回到小城市阳城,而且凭借其家里在省城的关系,已经联系到省城一家纺织设计院,而黄一平则只能回原籍做他的中学老师。像绝大多数校园恋人一样,在那些春风沉醉的晚上,两人十指相扣,几乎把学校里所有小径踏遍,在那张曾经见证过他们爱情的长椅上洒下一掬掬热泪,最终还是没有想出好的办法,两人终以无奈分手,从此各奔东西,形同路人。

至于黄一平后来在阳城偶遇庄玲玲,两人又复燃一段短暂旧情,那已经相隔好多年了。

23

提前十分钟,黄一平与邝明达进到方教授府上,进门时客厅里已有三男两女在等待。保姆倒了杯纯净水,再三嘱咐:“方教授和夫人还在午睡,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请你们稍候。”

坐下稍一打量周围环境,黄一平心里一沉,感觉有些不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方教授府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方讲师、方副教授府了,光是房子的宽大,就足以让黄一平感觉吃惊;装修、摆设的豪华阔气程度,尤其是装饰橱里琳琅满目的名贵物品,更是令黄一平有些目眩。看来冯市长与邝明达所言不虚,眼下的方教授肯定不是当年那个方老师了。

不一会儿,老师先从卧室出来了。十几年不见,老师有些发福了,脸色却比过去显得红润、健康。头发还是那样稀疏,但梳理得一丝不乱。从衣着、眼镜到手上修理得很规整的指甲,完全是一派名教授派头。看到曾经的学生、棋友,惊喜稍纵即逝,目光里虽然还能感觉出亲切,可那神情里明显带有居高临下的意思。

简单寒暄几句,方教授对黄一平说:“你稍等一下,我先把其他人打发了。”

那表情拘谨的一男一女,是教授带的两个博士研究生,此行前来是为学位论文修改的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方教授把两个学生狠狠训斥一通,原因是他们把一篇论文意思理解偏了。可从话语间也能听出,老师居然忙得一个多月没顾上同学生见面。面对斥责,两个博士生始终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另外两个中年男子,是江南某市社科联的主席和秘书长,他们准备搞一个有关和谐发展的学术研讨会,希望得到方教授的指点与支持。扭扭捏捏说了一大段虚话,其实主要用意不在那个研讨会,而是该市市委书记新出版了一部理论著作,想利用研讨会搞个有些档次的新书首发,同时准备报送年度省社科项目评奖。那个主席和秘书长,以万分谦恭的态度,先后说出那个市市委书记、市长、宣传部长几个大员的名字,同时又点到省里宣传部副部长、社科院长、N大副校长等等名人,只是希望借此请方教授拨冗光临一下研讨会,同时在评奖时高抬贵手。整个过程,方教授一直表情冷淡,爱理不理,任凭两位来者说得额头冒汗、嘴角生沫,也没有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