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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富是位县委书记,陶凡手上提的副县长。向天富同关隐达私交一直不错,便常来看看陶凡。陶凡像是随意说起,心里其实很高兴。现在几乎没什么人来看望他了。

“舒培德同你还有往来吗?”陶凡随意问道。

关隐达说:“谈不上往来,只是他有时去我家里坐坐。”

陶凡说:“他是个聪明人,生意越做越大。可是偏爱往政界钻,我不喜欢。他当了十多年省政协委员了,也不嫌厌烦!”

关隐达说:“做生意的,有顶红帽子,好办些。他当年没您支持,生意只怕做不得这么大。”

陶凡说:“我也没什么具体支持。多半是他自己拉着虎皮当大旗。”

关隐达叹道:“有人讽刺说,中国的经济学,就是真正的政治经济学。因为政治同经济太密切了。您当年只是替舒培德的图远公司题写了招牌,他的生意就兴旺发达了。他能成为西州头号民营企业家,省政协委员,应该说都搭帮您。一块招牌,竟有如此神奇功效,只有在中国才会发生。”

陶凡说:“事情的经过你都知道,我当时的用意只是为了推动民营企业发展。”

关隐达说:“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是现在,哪位领导替企业题写招牌,中间文章就大了。”

陶凡脸色阴了下,不说话了。他不想说得太实了,没意思。最近西州很热闹的事,陶凡也毫不关心。关隐达好像从来没听陶凡提起过孟维周的名字。陶凡当地委书记那会儿,孟维周才大学毕业,跟着张兆林屁颠屁颠地跑,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陶凡心里要是装着孟维周,简直有些滑稽。关隐达也从来不同陶凡提孟维周,免得尴尬。

“隐达,我最近有些相信宿命论了。”陶凡突然停了手,没头没脑地说。

关隐达问:“为什么呢?”

陶凡说:“可能是老了吧。我回忆自己经过的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其实都是必然。我当年用干部时,心里隐约感觉有的人不太对劲,想往上爬就贴着你。但是又想,我是为国家任用干部,又不是为自己培养门生,就放下这些念头。后来果然印证了我当时的感觉。有些人,品质就是不行。”

关隐达插言道:“人上一百,各样各色。”

陶凡接着说:“现在一想,好像干什么事,都有种神秘的预兆。再比如,当年你参加地委办书法比赛,写了首张孝祥的词,《念奴娇·洞庭青草》。我就想小伙子怎么选了这首词呢?这可是贬官的牢骚之作啊!张孝祥是故作旷达,其实满腹苦衷。后来你不怎么顺,在县里调来调去好多年,同古时候的贬官差不多。我就想起这事来了,心想未必冥冥之中有什么主宰着人类?”

关隐达笑道:“我现在不是很好吗?我扎扎实实干自己分内的工作,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也没有别的野心了。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谋生。”

陶凡点头说:“淡一点好。但人生就是一张纸,一捅破,就什么意思也没有了。你吃的是国家俸禄,就得好好儿替老百姓办事。什么叫事业?现在这些人,只把头上的官帽子看作事业。”

关隐达没想到陶凡今天会讲这些话。老人家退下来多年了,从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许人越老,心里就越落寞,过去很多事情都涌来眼前了。

妈妈喊吃饭了。翁婿俩洗了手,回屋里去。陶凡每餐都喝杯黄酒,关隐达也陪着喝上一杯。陶陶已说过多次了,要请个保姆照顾爸爸妈妈,可老人就是不肯要。陶凡退下来后,只想清净些,就把保姆都辞掉了。

吃过晚饭,稍坐会儿,陶陶就说要回去了。她每次都想多陪老人说说话,可通通得学习,只好早早动身。出了小院,关隐达说:“走大路吧。”

他猜走小路说不定就会碰着下山来拜码头的。尽是熟人,见着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