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滨海路的市委宿舍区还是过去的老样子,一切都那么眼熟。那一幢幢风格划一的联体小楼,那一条条柳絮飘飞的曲径小道,哦,还有宿舍门口和小区内的那两个姹紫嫣红的花园,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赵安邦宁川岁月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生活场景。因此,车进宿舍区以后,赵安邦便产生了错觉,恍惚中觉得自己从没离开过宁川,好像刚刚从牛山半岛哪个重点项目工地上归来,正急急地往白天明家赶,向白天明做工作汇报。在二区五号楼前下了车,走到白家门前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赵安邦甚至觉得,门一开,白天明就会微笑着从客厅

里走出来迎接他和王汝成。

在当年那些风风火火的日子里,他和白天明,还有王汝成、钱惠人,在白家客厅里决定过多少大事啊,用白天明富有诗意的话说,那是酝酿了一座城市的激情。

现在,一切都成为了过去,激情已不复存在。那个叫白天明的市委书记永远离开了宁川,离开了自己的朋友和同志们,变成了一幅遗照,只能在自家客厅的墙上向他微笑了。老领导的微笑仍是那么自信,那么坦荡——这是一个倒在战场上的老战士的微笑,老战士倒下了,但永不死去!因为这个老战士决定了一座五百万人口的经济大市的历史性崛起,在这座城市里获得了永生。老战士个人的悲剧演化成了一座城市改革进取的壮剧,构成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进步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可悲的是,这位老战士的儿子却这么不争气,这么不争气啊……

然而,面对客厅墙上白天明的遗像,和白天明夫人池雪春苦涩的笑脸,赵安邦却没主动提起白小亮的事,觉得不便提,怕提起来让做母亲的池雪春伤心,更怕亵渎了白天明的在天之灵。白天明任市委书记时,反腐倡廉抓得很紧,哪年不处理一些干部?赵安邦至今还记得,市政府一位副秘书长只因为出国招商时收受了外商一套名牌西服,就被撤职罢官,谁说情也没用,现在倒好,他自己的儿子陷进去了!

倒是池雪春寒暄过后,拉着赵安邦的手,眼泪汪汪说了起来,“……安邦,你今天来的正好,你不来找我,我……我也打算到省城找你了!这几天,我……我真是寝食难安啊,你说,这……这是不是报应啊?天明要活着该……该说啥好呀!”

赵安邦这才说:“池大姐,我听说了,小亮好像出了点事,是不是?”

池雪春抹起了眼泪,“安邦,不是出了点事,是出了大事啊!小亮挪用公款一千二百万炒股票,案发时账面亏损五百四十多万,还有不少钱被划到了深圳!省委副书记于华北现在不是兼管纪委了吗?听说他还做了个重要批示,要一查到底……”

尽管有思想准备,赵安邦仍多少有些吃惊:挪用公款一千二百多万,造成了五百多万的经济损失,案子不算小了,别说是老领导的儿子,就是他儿子,只怕也保不了,只能让有关部门去依法办事。身为省长,他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啊!

更让赵安邦吃惊的还是于华北,这位省委副书记想干什么呀?怎么对这桩普通经济案件做起“重要批示”来了?当年搞了四大罪状,整得白天明到省总工会坐冷板凳,以致让白天明郁闷而亡,难道还不够吗?就算坚持原则,也没必要这么做!

池雪春仍在说,泪眼地看着赵安邦,语调中不无凄楚,“安邦,小亮是自作自受,所以,我除了在你面前说说,决不会四处为他托人求情,我和天明都丢不起这个脸!可我毕竟是小亮的母亲,天明又不在了,该做的事我还得做!安邦,我……我想好了,小亮造成的损失我……我替他赔,希望将来法院能少判几年!”

赵安邦一阵心酸,“池大姐,五百多万啊,你怎么赔呀?你们又不是大款!”

池雪春一声长叹,“这你别管了,我……我尽量赔吧,能赔多少算多少!”

赵安邦摇了摇头,“池大姐,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这么做太不实际!你是个退休机关干部,每月退休金一千多元,赔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自己就不过日子了?再说,小亮如果只是挪用公款的话,也判不了死刑!”

王汝成插上来说:“是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嘛,池大姐,你真不必这么做!”

池雪春满眼是泪,“安邦,汝成,你们别劝我了!我这么做既是为小亮,也是为天明,小亮是白天明的儿子,天明已经在责备我了,昨夜我还梦见了天明!”她抹去了脸上的泪,又说,“如果单是一个小亮倒也罢了,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啊,我估计还牵涉到宁川其他领导,所以,安邦,我才想到省城找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