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霓虹灯下有血泪(第2/11页)

财务科长吞吞吐吐问:“何厂长,这事……这事文市长知道么?”

何卓孝暴躁地说:“你不要管文市长知道不知道,只管给我发!”

财务科长赔着小心说:“何厂长,你不是不知道,这五百万是文市长做担保好不容易借来的,动这笔钱,咱得先和文市长打个招呼。”

何卓孝吼了起来:“叫你发你就发,文市长那边我会去说,叫他找我算账!”

打完这个电话,走廊上一下子静极了,叫骂声消失了,欢呼声却没响起来。

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静寂中,何卓孝长长叹了口气,哭丧着脸说:“好了,同志们,大家不要再聚在这里了,这影响不好!都到厂财务科领钱去吧!去吧,去吧!”

工人们却不走,一个个盯着何卓孝看,一双双眼睛里的神色都很复杂,少了些怨愤,多了些对自己厂长的同情和怜悯。

何卓孝眼里的泪又下来了:“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我混账嘛!”

一个中年工人这才说:“何厂长,这发还集资款的事,你还是再请示一下市里吧,我们不能让你作难啊!你要真为我们丢了官,我们心里也过不去呀!”

何卓孝含着泪,摆着手,“我不作难,我这厂长也不想干了,就这样吧!”

中年工人更不答应了,从走廊那边的人群中挤过来,一把拉住何卓孝的手:“何厂长,你千万不能这么想!你不干谁干?现在谁还愿到咱平轧厂来当厂长?!”中年工人转过身子,又对工人们大声喊,“同志们,我提个建议:咱们现在就不要逼我们何厂长了,好不好?我们让何厂长先去请示市里,等市里同意后,再发还我们的钱,行不行?”

只沉默了短短几秒钟,呼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行,就让咱何厂长先请示一下吧!”

“对,咱难,何厂长不也难么?就这么说吧!咱听厂里安排!”

“何厂长,你可不能撂挑子呀!我们气归气,也没把账算到你头上!”

“何厂长……”

“何厂长……”

这一声声热切的呼唤,唤出一个中年壮汉的满面泪水。

何卓孝任泪水在脸上流着,连连向面前工人们拱着手,哽咽着说:“同志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我的理解!你们……你们都是好工人,我却不是个好厂长呀!我……我何卓孝对不起你们大家呀!……”

中年工人又很动感情地说:“何厂长,你可不要这么说,你是咋工作的,我们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了,这么多年了,你没日没夜地忙活,头发都白了快一半了!”

何卓孝挂着满脸泪直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赵业成夫妻俩连命都搭上了,咋说都是我混账,都是我……我的责任!你们都别拦着我,让我走!”

工人们仍是堵在面前,死死拦住了何卓孝的去路,不让何卓孝走。

何卓孝急了,含泪吼道:“同志们,兄弟爷们,求求你们去厂里领钱吧,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有些情况你们不了解,这笔钱你们领不领我都要下台的!”说罢,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中年工人,醉汉似的摇摇晃晃硬往前走。

工人们这才渐次让开了一条道。

何卓孝在人墙中默默走着,像行进在一场葬礼之中。

走到医院大门口,何卓孝才突然回过头来,对那些目送着他的工人们说了句:“你们……你们应该有个比我更好的厂长!”

在医院门口上了车,司机问:“何厂长,直接去机场吗?”

何卓孝摇摇头:“去市政府吧。”

司机很惊异:“何厂长,你真去辞职呀?”

何卓孝没回答,硕大的脑袋往椅背上一仰,又重复了一声:“去市政府。”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九时三十分平阳市政府

看到何卓孝走进门,文春明坐在办公桌前连头都没抬。

何卓孝说:“文市长,我得给你汇报一下。”

文春明不悦地说:“汇报什么?要汇报你找高书记汇报去!”

何卓孝鼓起勇气说:“文市长,我……我是来辞职的!”

文春明一怔,“呼”地站起来了,盯着何卓孝怒道:“你辞职?辞什么职?你还怕我不够烦吗?啊?昌江发水,工人下岗,这个会,那个会,我忙得连放屁的空都没有!”说到这里,死劲拍打起了手中的文件,“你看看,你看看,这两个月下岗工人又增加了一万多,我马上要和各系统的头头们开会,你这时候来捣乱!何卓孝,我可和你说清楚:平轧厂既然有高长河书记做主,我就不管了,辞职你找他去辞——我看,你最好还是等高书记来撤吧!”

何卓孝带着哭腔说:“文市长,我……我从平轧厂是一片荒地时就跟你干,我这最后一次向你汇报工作,你……你就不能耐心听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