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魂之夜

归来

波音747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一降落,镜州市委书记齐全盛便意识到,又一次海外为客的短暂日子结束了,紧张忙碌又要开始了。一把手的感觉自动归位,不用任何人提醒,齐全盛已自觉置身于昔日那个强大的权力磁场中了。

率团到西欧招商十三天,旋风似的跑了六个国家,引资项目合同签了十三个,高科技合作项目敲定了五个,成果实实在在,令人欣慰。更让齐全盛高兴的是,此行还为镜州市四大名牌服装进一步拓宽了国际市场,今年的第四届国际服装节又要好戏连台了。服装业是镜州传统支柱产业之一,这些年对镜州经济的贡献不小,随着我国进入WTO,尚待挖掘的经济效益还将日渐显现出来。因此,不论是在罗马或巴黎,在外事活动那么紧张的情况下,齐全盛还就一批洋布料的进口问题亲自给海关关长打过两次电话。

身在海外,权力并没有失控。率团出国前,齐全盛在常委会上明确交代过:凡涉及干部任免和重大决策问题,在他出国期间一律不议。突发性事件和拿不准的原则问题,必须通过安全途径向他汇报。这一来,国内每天都有消息传过来,远在万里之外做着欧洲洋人的贵宾,镜州市的动态仍尽收眼底。在法国马赛总领馆做客那天下午,他一下子竟接到三份加密电传。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速度仍然很快,机身轻微震颤着,让人有一种落了地的塌实。同行的秘书李其昌不顾空姐的广播警告,已从经济舱走过来帮他收拾行李了,身边的副市长周善本也整理起了随身携带的黑皮包,齐全盛却坐在头等舱的座位上没动,连安全带都没解开。

座位是靠窗的。从窗口向外望去,天色昏暗,雨雾迷蒙,加之窗玻璃上凝挂着泪珠般的雨点,机场的景象显得十分模糊。齐全盛不禁皱起了眉头:下机后马上赶回镜州是否妥当呢?以往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在这种江南五月的阴雨之夜只怕要开六七个小时了,与其这样,倒真不如在镜州市政府驻沪办事处好好休息一夜,倒倒时差了。在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上飞机时,驻沪办事处白主任曾在电话里建议这么安排,被他一口否决了。

真是心系祖国哩!随着一个个招商项目的签订,齐全盛的心早就飞回了国内。

作为镜州市委书记,他的责任太重大了,一个经济高度发达的大市,又是省里出了名的政治地震带,让他日日夜夜不敢掉以轻心。改革开放二十二年,不少政治新星从镜州市升起,在改变镜州历史面貌的同时,也改变了自己的政治地位。可也有些同志栽在了镜州。尽管这些同志同样为镜州经济发展和今日的辉煌做出过不可抹杀的贡献,最终却像流星一样陨落了。齐全盛心里很清楚,从九年前上任那天开始,就有人虎视眈眈盯着他了,各种议论都有。有些对手就希望他一脚踏空,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在任职镜州市委书记的九年中,他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应有的政治敏感和警觉。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以他为轴心的权力磁场中,他才必须做强有力的磁极,迫使进入磁场的每一粒铁屑都按照他的意志运行。齐全盛认为,这样做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政治生命负责,更是对镜州改革开放的成果负责。

前呼后拥走出机场出口,看着越落越大的雨迟疑了片刻,齐全盛还是下决心连夜赶回。前来迎接的驻沪办事处白主任热情洋溢,想请领导们到办事处吃顿晚饭,顺便汇报一下工作,说是已经安排好了。齐全盛没同意。白主任当过政府接待处副处长,是个细致周到的人,似乎料到了这种情况,没再坚持,和手下人员一起,把早已分装好的水果食品搬上了领导们的座车。

浩浩荡荡的车队由镜州市公安局的一辆警车开道,从浦东国际机场冒雨直开镜州市,齐全盛上车时无意中看了一下表:这时是二一年五月十日十七时十五分。

车队离开机场,驶上沪镜高速公路,用了大约半个小时,时间应该在十七时四十五分左右,放在秘书李其昌身上的手机响了——是女市长赵芬芳打来的。

李其昌一听是赵芬芳,说了声“等等”,忙把手机递给了身后的齐全盛。

齐全盛接过手机,马上听到了赵芬芳熟悉的笑声和问候。

赵芬芳在电话里乐呵呵地说,她原准备到上海接机的,因为临时接待一位中央首长,没脱开身。齐全盛说,一个班子里的同志少搞这种客套也好。又敏感地询问了一下那位中央首长来镜州的情况。赵芬芳心里有数,随即汇报说,中央首长是考察邻省路过镜州的,提了点希望,没作什么具体指示,还把首长在这一天内的行程和活动安排细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