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怨自艾(第4/13页)

她对躺着的与四郎解释道:“昨天下午,我那住在谷中的母亲突然得了急性肝肠疾病,胸口剧烈疼痛,大家都慌了神,以为她身体出大问题了。后来医生打了不知道什么皮下针之后,总算好了过来。到了今天也恢复了,这么一来耗了不少时间。昨天出门的时候我都快急死了,来不及多想就离开了家,回头才想起家里的门和廊沿上的挡雨板都没关上,心想你肯定要生我的气了,一直惴惴不安。可我也不能丢下生病的娘不管,结果到现在才回来。是我错了,我真的很抱歉。我给你赔礼谢罪,你就原谅我好不好,不要再生气了,像平常那样对我笑嘛!”

与四郎听完妻子的解释,心里的疑虑烟消云散,毫不犹豫地就原谅了妻子,可是嘴上还是逞强说:“那至少也要通知我一声呀,好歹写个纸条也行,你真是笨哟!”随即又说,“岳母的身体还好吗?我还以为她身体向来不错呢,这是头一次得这种病吗?”

随后两人自然冰释前嫌,言归于好。

然而,与四郎并不知道,妻子对她隐瞒了实情。

假如世上没有镜子,人们都不知道自己的长相是美是丑,那么不管杨贵妃还是小町等美女,就都不会招惹出那么多事了。她们就算是系着围裙躲在九尺大小的小房子里,也能心平气和地生活。原本纯真淡泊的女子,因为人们对她们美貌的夸赞,于是开始变得注重打扮,把昨天还是蓬乱的头发,梳理成亮眼的发髻,整天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看到眉毛不齐整,就向邻居借来剃刀修剪。想要让人们都关注自己,赞美自己,总想打扮得美艳照人,连衬衣的袖口都想换成新的,看到磨损了的套褂就心烦气躁。

与四郎的妻子美尾之所以会变成爱慕虚荣的女人,也跟人们总是夸奖她的美貌息息相关。自己的丈夫虽然身世普通,但对她可谓全心全意、周到体贴,她本来也是很满意的,从不觉得小房子里那六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寒酸,她白皙的手指上戴着洋白铜戒指,还是丈夫在四条胡同的药王庙会上给她买的,她还将马蹄制造的簪子当作玳瑁簪子一般爱不释手。见过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夸奖她的美貌,可也有些无赖胡言乱语,没分寸地戏谑:“可惜了这么个大美人,埋没在这后巷里,如果放到花街,肯定是红人儿呢!”

美尾有时候提着菜篮去买豆腐,会引得路过的男人回头搭讪:“小娘子,好生可爱,只是穿得有些寒酸。” 然后一哄而散。其实人说得也是没错,美尾身上穿着半旧的棉铭仙衣裳,腰上系着褪色的紫色洋纱窄腰带。

她的丈夫只是个月薪8块钱的小公务员,这样的打扮已实属不易,可是美尾年轻的心却高兴不起来了。她的泪水仿佛从松了箍的菜篮子里生出来的豆腐汁一般,打湿了衣袖。

去年春天,一场春雨过后的大晴天,樱花盛放,人们都说这正是赏花的好时节,错过便不再来。

美尾和与四郎一起出门,从上野漫步到隅田赏花游玩。两人都精心打扮了一番,与四郎穿上了家中唯一一件印着家徽的黑绸外褂,美尾扎上了家中唯一一根博多腰带,穿着昨天求丈夫买来的黑漆高齿木屐,尽管木屐面是假冒的南部席,可她还是满心欢喜,欢快地出了门。

四月的东叡山樱花满开,漫山遍野,远望如同霞飞云弥,美不胜收,今天是赏樱日的第十七天,也许过了今天这些绽放的花朵就会凋零。于是人们争相前来赏花,从广小路远远望去,沿着石阶上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筑塔的蚂蚁,树上的樱花自然是美,然而赏花者五彩斑斓的春装也是自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与四郎夫妇上了樱岗,走到樱云台附近,忽然听到吆喝声,从那边来了五六辆包车,赏花的人纷纷停下来喊:“快来看,快来看!”从车上下来几个贵族模样的年轻人和老人,年轻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衫,衬着大红内衣,老人头上插着玳瑁簪子,身上穿着一件黑底带松叶的衣裳,这身打扮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若是再时髦一点,肯定还要在衣襟中露出金色表链来。包车停在八百膳饭馆的门口,车上的人都下车走进了饭馆。周围围观的人群有的嫉恨不已,有的羡慕不已,自言自语:“好有气派的人家啊。”

美尾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衣着华丽的人,似乎有了什么心思,露出落寞忧伤的表情。与四郎回头对她说:“这些所谓贵族啊,未免打扮得太奢华了。”

美尾从头到尾都没有听见丈夫在说什么,只是不停打量着自己的装束,沉默不语。与四郎有些莫名其妙,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美尾提不起精神,回应:“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家了,向岛就不去了,你自己慢慢赏花吧,我坐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