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第2/6页)

阿峰听了高兴极了,连自己是否第一时间说了谢谢都不记得了,她马不停蹄地叫了辆车,火急火燎地上路了。

一路上,她焦急地在心里催促着:“怎么小石川还没到吗?还没到吗?没到吗?”

初音街——这条街的名字听上去倒是优雅,可实际上却是一条出了名的贫民街。阿峰的舅舅有个外号,叫作“老实人安兵卫”。俗话说:“老实人头上有神灵。”阿峰舅舅有个熠熠生辉的秃脑壳,同时也是他的招牌。从田街到菊坂这一带的人家都会来他这儿买茄子和萝卜之类的蔬菜。做的是小本生意,都是价廉物美量又足的青菜,没有那些装在盒子里的黄瓜或装在草篮里的鲜蘑菇之类刚上市贵一些的东西。大家都笑他说:“安兵卫卖的菜总是老三样。”不过还多亏了这些老主顾们,安兵卫一家三口人总算可以勉强维持生计,还把8岁的独生儿子三之助送到了每月只要交五厘的学堂读书。

孰料9月底猛然之间吹起的寒风,让一大清早就去神田上货的安兵卫刚把货搬回来就突然发起了烧,紧接着又得了关节炎,一下就病了3个月。现在别说做生意了,就连卖菜的秤都变卖了。原来租的房子也租不起了,顾不得别人笑话,搬到了五毛钱一个月的贫民窟,慢慢等待情况好转再做打算。搬家的时候也很可怜,洋车上拉着一个病人,拎着都不够一手提起的行李,悄无声息地搬到了同一条街的角落里。

阿峰一下车就到处打听,来到了一家房檐前挂着风筝、船只之类小玩意儿的杂货店,心想:说不定三之助就在那群孩子之中。于是她探出脑袋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难免失望。她猛地一抬头,望到对面的马路上有个瘦削的孩子提着药罐子走了过来。那孩子看起来比三之助要高,可是他太瘦了,只是那样子又很像,阿峰忍不住跑了过去。

“啊,姐姐来了!”

“呀,是阿三?可算碰到你了。”

于是两人结伴向前,从酒铺子和芋头铺子的当中绕了个弯,三之助把阿峰带到了一条昏暗的后巷,踩着咯咯作响的水井盖,三之助跑到家门口对里面喊:“爹,娘,我把姐姐带来了!”

“什么!?是阿峰来了吗?”

安兵卫支起了身子,一旁的妻子也暂时停下了手中缝纫的兼职活计。

“啊呀,难得,难得!”

她热情地拉住阿峰的手,招呼她进门。

阿峰一看屋子内,六块榻榻米大小,只有一个橱柜。虽说家中本来也没有衣橱、箱子之类的东西,可是现在连以前见到过的长火盆也不在了。一件今户町出厂的方形粗制陶器放在木箱里,是这个家现在唯一像件家具的东西了。阿峰细一打听,原来的米柜也没有了,哪曾想舅舅家竟然落魄至此。她一想到如今临近过年,又想起那户去看戏的东家,眼眶中情不自禁地充满了泪水。

她说:“小心风寒,您还是躺着吧。”

说着阿峰一边把又硬又薄的被子拉到舅舅的肩头。

“你们受苦了。舅妈也消瘦了不少,可别太操劳了,舅舅的病好些了吗?虽然寄信问候过,可是一直不能亲自过来看看老是放心不下,好不容易今天能请个假过来看望您。现在条件虽然差一些,等舅舅的病治好了,再搬回大街上开店就没事了,所以您还是赶紧把病养好吧。本来还想给舅舅带些东西来,可是路遥心焦之下,老嫌车夫跑得慢,不知不觉错过了好几家您老人家爱吃的糖果铺子。这里还有些我省下来的零花钱,有一次东家从曲街那边来了一位太太的亲戚,那位老人家突然腰疼,很是难受,我为她捶背揉腰一整夜,她就赏了我这些钱,让我去买个围裙什么的。我东家实在是小气,好在来往的客人都还算慷慨,时不时地会奖赏给我一些东西。舅舅您放心,我在那边的工作也不算太苦,看这个荷包、这个衣领,都是人家送的。这衣领还算干净,舅妈拿去用吧!这个荷包只要稍稍修改一下,正好可以给三之助装盒饭用。对了,阿三还在读书吗?有没有写好上面的大楷字呀,给姐姐瞧瞧。”

阿峰东凑一言,西凑一语,诉说着心中说不完的话。

在她7岁那年的一天,父亲给顾客修盖仓库时,也不知是不是碰上了黄历上带黑点的凶日,手里拿着抹子刚要跟下面的小工讲话的时候,刚一回头,不知怎的竟然从向来熟练的架子上失足摔了下来,头部还偏偏撞到了地面上正在改修甬路而堆起来的石块尖角上,当场就丢了命。后来人们都心有余悸地讨论说:“他今年42岁,恰好是撞上大霉运的头一年啊!”

阿峰的母亲是安兵卫的亲姐,阿峰父亲死后,母女俩便投靠了舅舅。可是两年之后,母亲却染上了伤风突然离世。打那之后,阿峰就视安兵卫夫妇为父母,一直活到18岁的今天,感恩之情,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