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â[1]

妻子走过他身边时,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看到这些小玩偶跳舞你开心吧?”

他不太喜欢妻子用这个无聊的称谓来指代那些来自柬埔寨的舞者,但点了点头,看了看随即走开的妻子。她穿着一件银色礼服,腰带上别着几朵黄色的玫瑰,拿着一把硫色的羽毛扇子,头发精巧,染成清秀的淡黄色,仿佛一件和玫瑰、扇子一起买回来的装饰品。她身材高大,轮廓透出几分姿色,眼睛是蓝色的,这一切都让她习惯于俯视万物。

“美丽的伊萨尔夫人今晚看起来真是美艳绝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画着双色竹子画的白色丝绸帘子背后传来。

“有目的的打扮,”另一个声音回答说,“今天晚上,她想从元帅那里为她的丈夫谋得一份差事。”

这不是伊萨尔先生的事,这份工作需要……有文化的人……细致,喜欢坐办公室……

但,这是伊萨尔夫人的事。四个月后,她将为伊萨尔先生摘得军团的勋章,并为她自己赢得荣誉。你在桌旁也听到了,是吧?真了不起。好个外交手段!这简直无懈可击……我一点儿都不怪伊萨尔。

安德烈·伊萨尔从帘子边走开了。并不是因为担心听到关于妻子的什么事情让自己伤心,在长长的晚餐过程中,他一直欣赏地注视着他的妻子,现在他感到需要休息一下。此外,柬埔寨的女人们在她们的定音鼓上敲出了蟾蜍喉咙里淙淙流动的音符,这表示柬埔寨的舞者开始上台跳舞了。大厅里散落着皮埃尔·盖得邀请来的五十多个客人。伊萨尔戴着他的单片眼镜,看起来神情厌倦,但他非常兴奋地看着她们。他对异国情调的了解仅限于阿尔及利亚[2],他只在《插图》杂志中看到过伊斯、萨萝斯、特索斯和她们的同伴。他觉得她们很漂亮,但为她们圆圆的脸颊上施了白色的粉而遗憾。他责怪来自暹罗的时尚,在那里,她们被打扮成小男孩的模样。这些女孩大多数留着男孩发型,她们的颈部像大理石柱一样,没有皱纹,没有一丝缺陷,紧致的皮肤光滑舒展,有着瓷器或是梅花那样的色彩,让他的眼睛应接不暇。安德烈在脑中搜索着一些不那么俗气的词语来形容这些难以捉摸的女孩的面孔,她们面孔的浅浅的曲线——眼睛仿佛是用精巧的凿子刻画的,小小的鼻子稍稍溢出脸颊,樱桃小嘴露出粉红的上颚……他以一个抄写艺术家的执着,试图来描绘萨萝斯的手和她手心外翻的手指的曲线。

“秋日卷曲的叶子?呃……不,是鱼出水的扭摆……或者……对,是一只气喘吁吁的狗的舌头上的卷曲纹路……”

随即,音乐伴随着波浪式舞蹈的魔力一起爆发了,安德烈·伊萨尔的脑中根本容不下别的。“她们很漂亮……她们是那么年轻……她们……她们非常女性化,那么的女性化……”

他抬起眼睛,看向门帘深处,他的妻子并不在意舞蹈,她在和一个大殖民地的总督交谈。她说了会儿话,接着聆听,然后又说了些什么,似乎在竭尽全力地倾听和交谈。她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挤着她的蓝眼睛,目光所及仿佛正看到一个荣耀而艰难的未来。

“她看起来像个男人,”安德烈·伊萨尔说,“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就在这时,美丽的伊萨尔夫人用手撑着下巴,面对着她的听众,她的注意力似乎在四处聚集强大的支持者。她开始接着说话,安德烈·伊萨尔注意到她的下巴长得像一个立法委员,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和着说话的节奏敲打着桌子。

“这是个男人,”伊萨尔又自言自语了一遍,“之前我还在想,我不喜欢她什么地方……我不喜欢她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这样的男人!……我只能拥有我配得上的东西,我应该早反应过来。”

舞蹈结束了。安德烈,这个宿命主义者,向台子走过去,那些小舞者散落在各处,正面对着欧洲人残忍的好奇心的伤害。他听到皮埃尔·古斯德用柬埔寨语和合唱团的歌手苏恩在说话,苏恩没有化妆,但她黑色的眼睛和洁白的牙齿熠熠发光。有人把安德烈介绍给了伊斯,她穿着一套缅甸王子的装束,娟秀的面孔曾被拍成无数照片。安德烈碰了碰萨萝斯晃动的手臂,萨萝斯正听着皮埃尔·古斯德说话,她的手柔软如雪,像一片肉质的叶子那样鲜嫩、顺滑。她不断做着回应,发出短促的唧唧声、恭顺的致意声、幼稚的笑声,尤其是用一个单音节词:“Châ……Châ……”

“Tiâ……”伊萨尔模仿萨萝斯湿润的发音,“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皮埃尔·古斯德解释说,“极度尊敬的赞同……”

舞者们正在离开。伊萨尔做了个动作问他的妻子:“我们现在回家吗?”妻子也用动作回答说“不”,那动作显得有些愤怒,几乎看不见。过了十分钟,他闻到妻子的香水味飘到他身边,她衣服上的鳞片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