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座

我梦到了以前的恋人,那个人依然紧锁眉头,面带忧郁,穿着学生时代一直穿的那件厚实的灰毛衣,让我备感亲切,他双手抱着一大束白色的香雪兰。

“笑子。”

这个人喊我名字的时候,总是不带感情色彩。

“如果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我当时竟然说出那么无情的话,真对不起。”他嘟哝着,痛苦地咬紧嘴唇。

“笑子,你看,这是你喜欢的香雪兰和奶油泡芙。”

“Morozoff的迷你泡芙?”我在梦中想,“是什么味的?”

“当然是你喜欢的君度橙酒味了。”

君度橙酒味!我很开心。

醒来时九点一刻,睦月已经去上班了。我穿着睡衣走到客厅,闻到了咖啡的味道。在一尘不染的房间里,加湿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CD机里放着三张CD,而且设定为循环播放,音量适中。这时,我心中忽然涌出一股不安,感觉睦月再也不会回来了,或许压根儿就不存在睦月这个人。屋子里异样的光线和背景音乐那病态的透明感,让我觉得没有一件东西带有现实色彩。

我控制不住地想听睦月的声音。如果不是睦月,我如今也不会梦到什么羽根木,就是因为他昨晚说了那种话。萦绕在心头的不安迅速涌到嗓子眼,我几乎要哭出来。

电话铃响了两声,马上有一个女人接起了电话。她用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说了一遍医院的名字。

“麻烦您叫一下内科的岸田睦月。”

“请稍等。”

咔嚓一声,话筒里竟然传来了瑞士民谣,简直像在捉弄人,然后又是咔嚓一声,还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岸田医生还没到。”

我慌忙换上衣服,抓上钱包冲到外面,闻到了阳光下尘土的味道。换乘三辆公共汽车才到了医院(实际上换两次就可以到,但汽车路线太复杂,很难选对),透过车窗,我看到几家小餐馆,还有种着卷心菜的农田和沙拉酱工场。

和羽根木分手,是和睦月相亲前不久的事,当时羽根木满脸忧郁(这个人一般都是这种表情,我以前喜欢他额头那儿的哀伤感)地说:“咱们分手吧?”

他还说:“笑子,你不是个普通的女孩,男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自由奔放也许是你的魅力,但如果超出了常识范围,我会无法适应。归根结底,我想还是我自身的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当时,他一边说“对不起”,一边俯下头,只有他那充满苦涩的额头清晰地印在记忆中。

医院大楼是褐色砖瓦,十分气派。我问服务台的护士医生办公室在什么地方,护士拿起电话,头也没抬地说:“请稍等,您的名字是……”

“岸田笑子。”

话一出口,护士立刻露骨地打量我,然后露出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微笑,示意我坐在那边的沙发上。“您先在那边稍等一会儿。”

我不耐烦地坐在绿色合成纤维的沙发上,环顾着空旷微暗的大厅、古色古香的有色玻璃、坐在那里的人呆滞的表情,还有和四周格格不入的鲜艳的自动售货机、潮湿的树木的味道,以及令人局促不安的巨大油画。这里就是睦月工作的地方。

“笑子。”睦月忽然出现在眼前(清澈迷人的眼睛,细而柔软的头发,我亲爱的睦月),“出什么事了?你这可是第一次来医院。”

我站起身,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跟他说,比如“梦到了羽根木”、“好想见你”、“坐错了公共汽车,路上多花了许多时间”、“护士给我的印象很不好”、“在大厅等你的时候感觉不安和寂寞”等等,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笑子?”

“我想回去了。”

听到我这句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的话,睦月好像一头雾水。

“我说要回去,那我走了。”

见到睦月,我心里踏实多了,所以才说得这么干脆。

“你要想回去,我不会阻拦你,可……”睦月茫然地说。

“哎?难道这位是你夫人?”毫不客气的声音传来。

我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个头矮小,脸上光滑红润就像刚洗完澡,还架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镜。那一刻我就想,和这个人相比,睦月真是太适合穿白大褂了。

“他是妇产科的柿井,我以前和你提过,从大学时代起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我一点没记得睦月以前说过这些,但还是微笑着跟柿井打了招呼。

“哎呀,太出乎意料了,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您。”柿井夸张地说,“睦月这家伙,只能说他爱搞保密活动,本应在结婚前把你介绍给我们大家认识。我和他是从学生时代起就为通过全国医生资格考试共同奋战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