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3/6页)

尽管伊莎贝尔相信他们的事业,却也不想一个人到这里来。

“来吧。”盖坦招呼着。他带着她绕过篝火,来到一顶看上去脏兮兮的小帐篷旁边。掀开帆布的罩子,露出了一个单人睡袋、一堆衣服和一双沾满了泥巴的靴子。和往常一样,这里散发着脏袜子和汗水的气味。

伊莎贝尔低下头,尽可能蹲低,钻进了帐篷里。

盖坦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拉好帐篷的罩子,他并没有点上一盏灯(否则外面的男人们就会看到他们的剪影,开始起哄)。“伊莎贝尔。”他说道,“我好想你。”

她俯身靠了过来,投入了他的怀抱,亲吻着他……一切都结束之后——太快了——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我有一条伦敦那边发来的消息,需要转告你的组织,这是保罗今天傍晚五点钟的时候收到的,‘秋日提琴的冗长呜咽’。”

她听到他吸了一口气,显然他们通过收音机收到的这条英国广播公司的消息是一个代码。

“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她问。

他把手伸向了她的脸庞,温柔地捧着她,把她拉过来又吻了一下。这个吻充满了悲伤的意味,又是一次道别。

“重要得足以让我现在就动身。”

她只能点点头。“我们永远都找不到时间。”她耳语道。每一次两人相聚,时间总是会被莫名地偷走或夺走。他们相遇,他们躲进幽暗的角落或是肮脏的帐篷和密室,然后做爱,却无法像恋人那样事后躺在一起聊聊天。他总是要离开她,或者她总是要离开他。每一次被他拥抱着的时候,她的心里都会想——就是这样了,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然后等待着他开口说爱她。

她告诉自己,这是战争。他的确深爱着她,却害怕这份爱,害怕自己会失去她,所以认为把爱说出口反而会莫名伤她伤得更深。她甚至在平静的日子里也是这样相信的。

“你要去做的这件事情有多危险?”

又是一阵沉默。

“我会去找你的。”他低声回答,“也许我会去巴黎过一个晚上。我们可以溜进电影院里,对着新闻影片喝倒彩,然后走过罗丹花园。”

“像恋人一样。”她边说边试图微笑。他们总是会和彼此描绘这样的梦想,尽管这种共享的人生似乎不太可能被铭记和重演。

他温柔地抚摩着她的脸,害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像恋人一样。”

在过去的十八个月里,随着战势逐步升级,纳粹也变得越来越激进。薇安妮总共找到了十三个孩子,并把他们藏在了孤儿院里。起初她只会在附近的郊区四处探访,跟踪儿童援助基金会为她提供的线索。女修道院院长及时地与美国犹太人联合分配委员会——美国某犹太人大型慈善组织,旨在资助挽救犹太儿童的行动——取得了联系,帮助薇安妮与更多需要帮助的孩子们取得了联系。他们的母亲有时会哭着出现在她家门口,绝望地祈求她的帮助。薇安妮从不会拒绝任何人,但心中也时刻充满了恐慌。

1944年6月的这个温暖的日子里,距离超过15万名盟军士兵在诺曼底登陆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薇安妮站在孤儿院的教室里,望着弯腰驼背、无精打采地坐在课桌旁的孩子们——他们当然是无精打采的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轰炸几乎就没有停歇过。空袭的次数实在是太过频繁,以至于夜间警报声响起时,薇安妮已经懒得带着孩子们躲到地窖储藏间去了。她只是和他们一起躺在床上,紧紧地拥抱着他们,直到听到警报解除的声音或轰炸结束为止。

然而过不了多久,不祥的声音就会再度响起。

薇安妮拍了拍两只手,提醒大家集中注意力。也许一个游戏能够让他们振作起精神。

“空袭是不是又开始了,夫人?”埃米尔问道。如今的他已经六岁了,而且再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妈妈。当有人问起这件事情时,他会说她“因为患病死掉了”。就是这样,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让·乔治·吕埃勒了。

就像丹尼尔也不记得自己原来是谁一样。

“不,不是空袭。”她说,“其实我觉得这里闷热得难受。”她用力拽了拽松垮的衣领。

“那是因为窗户上的遮光布,夫人。”克劳丁说(她的原名叫作伯纳黛特),“修女说她穿着羊毛道服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熏火腿。”

孩子们全都笑了起来。

“这可比冬天的寒冷要好受多了。”索菲说道。孩子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我在想。”薇安妮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

在她还没有想好时,门外就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脚步声——长筒靴——轰隆隆地沿着石头走廊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