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7页)

1942年2月初的一个阴冷的清晨,黎明还未到来。树枝啪的一声被雪压断了,窗玻璃看上去就像是池塘里破裂的冰块。薇安妮早早醒了过来,久久地凝视着卧室的人字形天花板。一阵头痛猛地袭上她的太阳穴,她感觉浑身冒汗、疼痛难忍。吸气时,她的肺部感受到了灼烧的感觉,让她不禁咳嗽起来。

她并没有兴趣从床上爬起来,却也不想把自己饿死。这个冬天,她们的定量配给卡已经愈发没有用处了,因为根本就没有食物、鞋子、布料或皮革可供分配。薇安妮已经没有烧炉子用的木料了,也没有钱支付电费。在煤气如此珍贵的情况下,就连洗澡这种简单的事情也变成了需要忍受的累人工作。她和索菲像小狗一样抱在一起睡觉,身上盖着成山的棉被和毯子。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薇安妮已经动手烧掉了任何木质的物品,还卖掉了自己的贵重物品。

此时此刻,她几乎把自己拥有的每一件衣物都穿在了身上——法兰绒裤子、她亲手织的内衣、一件旧羊毛衫和一条围巾,可起床后还是在不停地发抖。她的双脚一触地就因为冻疮而痛得抽搐起来。她抓过一条羊毛裙,把它套在裤子的外面。这个冬天她瘦了不少,因此不得不用别针把裙子别在腰上。她咳嗽着走下楼梯,呼出的白色气团几乎瞬间就消失在她的眼前。她一瘸一拐地走过客房的门口。

上尉已经离开好几个星期了。尽管薇安妮痛恨承认这一点,但在这个时节,他的离开比他的出现更令人难熬——至少他在的时候家里还能有饭可吃、有柴可烧。他不愿意让屋子里冷冰冰的。薇安妮告诫自己尽可能少吃他提供的食物——她告诉自己,饥饿是她的责任——可什么样的母亲会让自己的孩子受罪呢?难道薇安妮真的要让索菲饿死,才能证明她对法国的忠诚吗?

黑暗中,她在原本已经穿了两双袜子的脚上又多套了一双满是破洞的袜子,然后把自己裹在毯子里,戴上了她最近用索菲的旧婴儿毯制成的连指手套。

在结着霜的厨房里,她点起了一盏油灯,举着它缓缓走到室外,一边费力地喘着气一边爬上了光滑结冰的山坡,朝着谷仓走去。途中,她还两次滑倒在结冰的草坪上。

即便她戴着厚厚的连指手套,谷仓的金属门把手摸上去还是凉得要命,她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地把门推开。走进谷仓,她放下了油灯。在她的身体如此虚弱的情况下,挪动汽车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她痛苦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心一横,走向了汽车。她挂上空挡,然后弯下腰抓住保险杠,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动着车身。汽车缓缓地向前挪动着,似乎是在对她指指点点。

看到活板门露了出来,她取回油灯,慢慢地沿着梯子爬了下去。在她遭到辞退、家中的积蓄也被用尽的那漫长而又黑暗的几个月中,她已经卖掉了家中一件又一件的珍宝:卖画赚来的钱换来了冬日里鸡兔所需的饲料,利摩日的茶具套装换来了一袋面粉,银质盐和胡椒罐换来了一对老母鸡。

打开妈妈的首饰盒,她低头凝视着里面的天鹅绒内衬。不久之前,那里还摆放着不少人造有色玻璃首饰以及许多好货。几对耳环、一只银丝手镯、一枚用红宝石和铸铁做成的胸针,如今那里却只剩下了几颗珍珠。

薇安妮脱下一只连指手套,用手掌捧起了那些珍珠。只见它们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如同年轻女子的肌肤一样富有光泽。

它们是她与母亲之间仅存的一点联系了——也是她的家族最后的一点遗产。

索菲本可以在自己的婚礼上戴上它们,或是把它们传给自己的女儿。

“不过她今年冬天就要把它们吃进肚子里去了。”薇安妮说。她也不确定让自己的声音哽咽起来的是忧伤、悲痛抑或是解脱。家里还有东西可以变卖对她来说应该是件幸运的事情才对。

她低头盯着那些珍珠,感受着它们在自己手掌中的重量以及它们从她的身体里吸收热量的过程。某一个瞬间,她看到它们散发出了无尽的光芒。紧接着,她无情地戴上了手套,沿着梯子爬了回去。

荒凉的寒冷冬日又过去了三个星期的时间,贝克还是杳无消息。二月末的一个寒冷的清晨,薇安妮伴着沉重的头痛和高烧醒了过来。她一边咳嗽一边颤抖着爬下床,缓慢地从床上拿起一张毯子裹在身上,却丝毫不起作用。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即便身上已经穿了一条裤子、两件毛衣和三双袜子。屋外咆哮的狂风冲撞着百叶窗,吹得遮光布下面冰封的玻璃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响声。

她慢慢吞吞地做着早上例行的事务,试着不让自己深呼吸,以免让咳嗽涌上胸口。尽管她长满冻疮的双脚每迈出一步,疼痛都会蔓延开来,她还是用稀稀的玉米糊给索菲做了一顿贫乏的早餐。吃过饭,母女俩出门走进了漫天的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