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5/6页)

不久,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就是假装把延当作会长。每次他说话的时候,我都尽量忽略他粗糙的外表,试着想象会长的优雅。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可以望着延的嘴唇,而不去想它上面的色差和疤痕,把它当成会长的嘴唇,想象他声调的细微变化都代表了会长对我的各种感觉。有一度,我甚至使自己相信我并不是在展览馆里,而是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正跪在会长的身边。自记事以来,我还从未感到如此幸福。我觉得自己滞留在一种忘却时空的平静状态中,就像一只被抛起的皮球,在下落之前似乎会有一瞬悬在空中不动。当我环顾会场四周时,我只看见巨型木料的美丽,只闻到甜米糕的芳香。我以为这种状态或许永远也不会结束,但后来我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便听见延回应道:

“你在说什么啊?只有傻瓜才会思考这样无知的事情!”

还来不及克制自己,我的笑容就消失了,就像控制微笑的那根弦被一下子切断了似的。延直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当然,初桃坐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但我确信她正望着我们。然后,我突然想到假如一名艺伎学徒在一个男人面前眼泪汪汪,岂不是会让大部分人以为她正疯狂地爱恋着那个男人吗?我本可以用道歉来回应延严厉的评论;但我却试着想象是会长很生硬地对我讲话,于是我的嘴唇旋即颤抖起来。我低下头,非常孩子气地啜泣起来。

令我惊讶的是,延竟然说:“我伤到了你,是吗?”

夸张地吸吸鼻子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难。延又看了我很久,然后说:“你是一个迷人的姑娘。”我敢肯定他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时宫城山入场了,人群中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有好一会儿,宫城山和另一位名叫左保的相扑力士只是在台上装模作样地兜圈子,不时抓一把盐撒在台面上,或者按相扑力士的习惯重重地跺脚。每当他们面对面猫下腰,就会使我联想到两块快要翻倒的大圆石。宫城山的身体看上去总是比左保更加前倾一点。左保不仅比宫城山高,还比他重许多。我以为当他们互相猛烈地推搡时,可怜的宫城山肯定会被推出去,因为我无法想象有人能把左保推出绳圈。他俩摆了八九次开战的姿势,但谁也没有发动进攻,这时延对我耳语道:

“押出17!他要使出押出了。瞧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了。”

我按照延的提示,去观察宫城山的眼神,可我只注意到宫城山从来不看左保。我猜左保不喜欢这样被人忽视,因为他像一头野兽似的怒视着对手。他的下颏是那么巨大,脑袋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山。怒气使他的脸涨得通红。但宫城山继续摆出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腔调。

“不会再拖多久了。”延低声对我说。

确实,他们再次拳头撑地蹲下后,左保发起了进攻。

看到宫城山身体前倾的模样,你会以为他准备扑向左保。不料他却顺着左保进攻的力量往后退了一步。刹那间,他像旋转门一样扭身一闪,一只手顺势绕到了左保的脖子后面。此时,左保的重心已经太冲前了,就像一个摔下楼梯的人。宫城山全力推了他一把,左保的脚就擦出了绳圈。接着,令我震惊的是,这个像一座大山似的男人竟然飞出台边,张手张脚地扑向了观众席的第一排。人群慌忙朝四面逃开,但结果还是有一名男子被左保的一个肩膀压到了,只见他站在那儿直喘气。

这次交锋持续的时间几乎不到一秒钟。左保一定为自己的失败倍感羞耻,因为观众尚在喧闹时,他便草草地一鞠躬,比当天其他的失败者更迅速地步出了大厅。

“那个动作,”延对我说,“就叫作押出。”

“太有意思了。”豆叶恍恍惚惚地说。她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

“什么太有意思了?”会长问她。

“宫城山刚才的动作太有意思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动作。”

“不,你见过的。相扑力士常用这一招。”

“噢,它肯定是让我想到了……”

后来,在我们回祇园的路上,豆叶在人力车里兴奋地转向我。“那个相扑力士给了我一个最绝妙的启发。”她说,“初桃还不知道,她其实已经自乱了阵脚。等她发现这点时,肯定已经晚了。”

“您有计划了吗?哦,豆叶小姐,请告诉我吧!”

“你想我会讲吗?”她说,“我甚至不会把它透露给我自己的女仆。你只要确保延先生一直对你有兴趣就行了。一切都要靠他,还有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是谁?”

“那个男人你还没见过。好了,不要再谈这些了!我大概已经讲得太多了。今天你见到了延先生,这是一件大事。他可能就是你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