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7页)

我上午的最后一堂课是茶道。这个主题被很多书写过,所以我不打算详细描述了。不过大致说来,茶道就是由一两个艺伎坐在客人面前,按照极其传统的方式,使用美丽的茶杯和茶筅8等表演泡茶。连客人也是仪式的一部分,因为他们必须以特定的方式握着杯子喝茶。如果你认为茶道只不过是坐下来喝杯好茶……那么你就错了,茶道更像是一种舞蹈,甚或是一种冥想。茶道中使用的茶其实是由茶叶磨成的茶粉,经开水冲泡及搅拌后便成了一种起泡沫的混合物,我们称之为“抹茶”,外国人很不喜欢这种茶。我必须承认它确实看起来像绿色的肥皂水,而且带一种苦味,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茶道是艺伎培训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私人住宅里举行的宴会常常是由一段简短的茶道表演作为开场。每一季来祇园观看舞蹈演出的客人也都是先由艺伎奉茶招待。

我的茶道老师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后来我得知她不是一个很好的艺伎,但对茶道很热衷,教我们时仿佛茶道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绝对神圣的。由于她的热诚,我很快就学会了尊重她的教学,而且我得说,整个上午冗长的培训能以茶道课作为结束真是太好了。茶道所营造的气氛是如此安详。直到现在,我还认为茶道与一夜好眠一样令人愉快。

一名艺伎的培训过程异常难熬,这不仅是因为她必须学习各种技艺,还因为训练会让她的生活忙碌不堪。接受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培训之后,她还是会被要求在下午和晚上像以往那样干许多活。而且,她每晚只能睡三到五个小时。在受训的那些年月里,即使我能分身为两个人,恐怕还是忙不过来。要是妈妈能像对南瓜那样免除我的杂务,我会万分感激她;但考虑到她和豆叶打的赌,我认为她从没想过要多给我一点练习时间。我的一些杂务被分派给了女仆,但多数日子里我要负责的事情还是多得应付不过来,而且每天下午我还被要求至少练习一个小时的三味线。冬天里,南瓜和我都被逼着把手浸在冰水里锻炼,每次我们都痛得哇哇大哭,可接着还要在寒风凛冽的庭院里练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残忍,可那时的训练方式就是如此。事实上,大冬天浸冰水确实让我的手指变得更强韧了,对弹琴很有帮助。你要知道,上台后的恐惧会榨干你双手的感觉,但当你习惯了用麻木而疼痛的手来演奏时,舞台恐惧就不是一个问题了。

起初,南瓜和我每天下午都在一起练习三味线,之前我们先要跟阿姨学习一个小时的阅读和写作。自我来到艺馆起,我们就开始跟她学习日语,阿姨一直坚持女孩子要有教养。南瓜和我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如果我们笑得太大声,阿姨或女仆就会跑来骂我们,但只要我们不弄出太大的声响,一边聊天一边随意地拨拨琴弦,我们就能在一起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这也是我每天最盼望的事情。

然而,一天下午,当南瓜正在教我一个弹连音的技巧时,初桃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走廊里。我们甚至都没有听见她进入艺馆。

“嘿,瞧啊,豆叶未来的妹妹!”她对我说。她特别加上“未来”二字,因为在我以艺伎学徒的身份初入社交场合之前,豆叶和我还不能算是正式的姐妹。

“我或许应该叫你‘笨蛋小姐’,”她继续说道,“不过经过我刚才的观察,我认为这个称号应该留给南瓜。”

可怜的南瓜把三味线放到腿上,就像一只狗夹起了尾巴。“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她问。

我不用看初桃的脸就知道她一定是满脸怒气。我对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怕得要死。

“什么也没有做错!”初桃说,“我只是没有意识到你是一个如此体贴的人。”

“对不起,初桃,”南瓜说,“我是想帮千代——”

“但是千代并不需要你的帮忙。要是她需要别人指导她弹三味线,她可以去找她的老师。你的脑袋只是一个空心大葫芦吗?”

说完这话,初桃便使劲拧南瓜的嘴唇,三味线从南瓜的大腿上滑到她坐着的木头通道上,接着又从那里掉到了下面的泥土走廊上。

“我和你有必要谈一谈。”初桃对她说,“你去把三味线放好,我就站在这儿,免得你再干出蠢事。”

取得初桃的准许后,可怜的南瓜走下去拣起她的三味线,开始把它拆开。她可怜巴巴地瞥了我一眼,我以为她会平静下来。但事实上,她的嘴唇却开始发抖;接着,她整张脸都颤动起来,就像地震来临前的地面;然后,突然之间,她把手里的三味线部件扔在通道上,用手捂住已经肿胀的嘴唇,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初桃的脸色柔和下来,犹如雨过天晴一般,她带着满意的笑容转过来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