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6页)

过了好一会儿,奶奶才在房间里安静下来。这时,女仆们呼噜已经打得很响了。我躺在床垫上假装翻了个身,以便偷瞥一眼跪在地上不远处的南瓜。我看不清她的脸,但觉得她是昏昏欲睡了。原来我打算等她睡熟后才行动,可是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此外,初桃随时都可能回来。我尽可能轻地坐起来,心想要是有人注意到我,我就干脆去厕所然后再回来。不过没人留意我。给我第二天早晨穿的袍子折叠着摆在我附近的地板上。我抱起袍子直接朝楼梯口走去。

在妈妈的房门外,我站着听了一会儿。她睡觉通常不打呼噜,所以我无法在一片寂静中判断出什么,除了能确定她没在打电话,也没发出任何声响。实际上,她的房间里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动静,因为她的小狗“多久”在睡梦中喘息。我听得时间越长,越觉得它的喘息声像是在呼唤我的名字:“千——代!千——代!”在确信妈妈睡着以前我不准备溜出艺馆,所以我决定拉开门进去探个究竟。要是她醒着,我就干脆说我以为有人在喊我。同奶奶一样,妈妈睡觉时也开着桌上的灯;所以我把门打开一条缝朝里窥视,可以看见她干枯的脚底板露在被单外面。“多久”躺在她的两脚之间,胸口一起一伏,正发出像是在呼唤我名字的喘息声。

我重新关上她的房门,在楼上的通道里换好衣服。现在我就缺一双鞋子——我从没想过不穿鞋子逃跑,从这点上你可以看出,自夏天以来我的生活习惯已经有了许多改变。要不是南瓜跪在前面的门厅里,我就可以从那里拿一双给人在泥土走廊里穿的木屐。现在我只得拿一双楼上厕所里用的木屐。这种木屐的质量非常差,鞋面上只有一根皮条用来固定脚的位置。更糟糕的是,这种木屐我穿着太大了;可我别无选择。

轻轻地关上身后的天窗之后,我把自己的睡袍塞在水箱下面,努力向上爬,最后终于劈开双腿坐到了屋脊上。我不想假装自己一点儿也不害怕,毕竟下面街上的人声听起来离屋顶是那么的遥远。但我没有时间去害怕,因为我觉得女仆、甚至是阿姨或妈妈,随时都可能打开天窗爬上来抓我。为避免木屐掉下去,我把它们脱下来拿在手里,开始沿着屋脊急走,这比我想象中要困难得多。屋顶上铺的瓦片很厚,所以两块瓦片重叠的地方几乎就形成了一个小台阶,而且我移动重心时它们还会相互碰撞出叮当声,除非我走得非常慢。我弄出的每一个声响都会在附近的屋顶间回响。

我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走到了我们艺馆屋顶的另一端。隔壁建筑物的屋顶比我们矮一截。我往下爬到它上面,在那里停了一会儿,寻找下去的路;但是除了月光,我还是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屋顶实在太高、太陡,我不能冒险从上面滑下去。我根本无法确定隔壁的屋顶是否会好一些;我开始觉得有一点恐慌。可我还是继续沿着一个个屋脊往前走,直到发现自己几乎走到了街区尽头,从一边望下去是一个敞开的庭院。要是我能够到檐槽,就能顺着它走到一个澡棚上面,然后便可以轻松地从澡棚顶上爬下去,落到院子里。

我心里并不情愿掉到别人家的院子里。我敢肯定这家也是一个艺馆;我们街区里所有的房子都是艺馆。按惯例,每家每户都会有一个人守在前面的大门口等待自家的艺伎回来,我要想从房子里面跑出去,肯定会有人上来抓住我的胳膊。万一这个艺馆的大门也像我们那里一样被锁住了,该怎么办?要是还有别的选择,我甚至都不会去考虑这条逃跑路线。但是,眼前我所能找到的最安全的路线就是从屋顶下到这家的院子里。

我在屋脊上坐了很长时间,倾听下面院子里的任何一丝动静。可我只听见街上的笑声和谈话声。我不清楚自己爬下去后会在院子里碰到什么,但最好还是赶紧行动,等我们艺馆的人发现我逃跑就麻烦了。要是我知道逃跑将对自己的未来造成多大的损害,我肯定会转身尽快赶回艺馆去。但是当时我对自己将要承担的后果却全无预见。我只是孩子,还以为自己是在经历一次伟大的冒险。

我跨过屋脊,身体刹那间就挂在了屋顶的斜坡上,只能勉强触到屋脊。我有些惊恐地意识到屋顶比我估计的要陡得多。我试图往上爬回去,可没有成功。我手里拿着那双在厕所里穿的木屐,根本无法抓住屋脊,只能用手腕钩住它。我知道这是在自作自受,因为我再也没办法爬回去了;我觉得一旦撒手,就会立刻失控从屋顶上滑下去。我的脑子里各种想法乱作一团,可还不等我下决心放手,我就开始往下滑了。起初,下滑的速度比我料想的要慢许多,这给了我一丝希望,或许我能在朝外卷起的屋檐处停止下滑。但就在这时,我的脚掀起了一片瓦,瓦片哗啦一声掉到下面的院子里摔碎了。接着,我只知道我又没拿住一只木屐,它擦着我的身体滑下去了。我听见它啪嗒一声落在院子里,然后传来了一种更为糟糕的声响——脚步声,有人穿过一条木板通道朝院子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