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二快乐,孩子们。”达令夫人说道,然后让凯特再到她办公室来一趟。

这次凯特没法在“安静休息时间”离开教室,因为今天昌西夫人生病没来。而且每逢周二,凯特还要负责放学后的“额外托管”。因此,她不得不从午饭时间起,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待到下午五点半。

关于达令夫人找她所为何事,她一无所知。不过话说回来,她从来都很少知道。这个地方的规矩复杂而神秘!或是习惯,或是惯例,或是别的什么……比如说不能给陌生人看你的脚底板,或是类似的。她试图回想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事,可是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中午的这点时间里,她能做错什么事呢?她已经刻意避免与学生家长之间的交流了,而且她觉得达令夫人也不可能听说今天早上她因为拉不下安特万的外套拉链而小小发了顿脾气的事儿。“愚蠢的、活见鬼的、该死的现代生活。”她当时嘀咕道。但她咒骂的是生活,而不是安特万。安特万肯定明白这点。再说,他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会跑去打小报告的孩子,即使他有机会这么做。

那是一条双拉链,就是那种可以拉开下面那头,而上面那头保持合拢的拉链,最后她不得不把整件外套从他头顶上拉出来,这才把它脱下来。她讨厌这种拉链。这真是种自以为是的拉链。它想要未经准许将你一切可能的需求一并解决。

她试图回想前一天达令夫人是如何斟词酌句地警告她的。她没说过“再犯一次错你就走人”之类的话,没有吧?是的,她说得更加婉转些。是大人们在吓唬孩子时总会用的那种意义含糊的“否则就……”,孩子们最终会明白,事情并不会像大人们说的那般严重。

达令夫人提到了“岌岌可危”这个词,她隐约记得。

要是没了工作,她每天能干些什么呢?显然她生活中除了工作外再无任何事情可做——没了工作,她都想不出每天早上还有什么起床的理由。

昨天在“展示与讲述”时间,克洛伊·史密斯讲了她上周末到一家宠物农场去玩的经历。她说她看到了一些小羊,凯特脱口而出:“真幸运!”她特别喜欢羊。她问克洛伊:“它们有没有在嬉戏玩耍,就像羊儿们在高兴时那样?”

“是的,它们当中有一些才开始学着飞呢。”克洛伊说。她的描述是如此实事求是,如此细致具体而又不动声色,凯特的内心因此激荡起一阵纯粹的快乐。

在你尚未意识到某样东西可能还值得珍视之前,你就不得不想象失去它的情景,真是好笑。

五点四十分的时候,最后一位母亲接走了最后一位孩子——五岁班的一位母亲,阿莫斯特夫人,她儿子在这里上了这么久的学,她从来都是迟到的——凯特给了她最后一个虚假的微笑,紧闭双唇,以防不小心说出任何会让自己倒霉的话。她挺直身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径直走向达令夫人的办公室。

达令夫人正在给她的室内植物浇水。这很可能是她为了打发时间想出的最后一招。凯特暗自希望她没有因为无所事事而变得暴躁易怒,如果凯特自己是等待的那个人的话,她就会这样。于是凯特首先道歉:“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来迟了。全怪阿莫斯特夫人。”

达令夫人看起来对阿莫斯特夫人毫无兴趣。“坐吧。”她对凯特说,她自己一边理平身下的裙摆,一边在办公桌后坐下。

凯特坐了下来。

“艾玛·格雷。”达令夫人说。她今天显然是单刀直入。

艾玛·格雷?凯特脑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然而就她所知,没有一种可能是对头的。艾玛·格雷从没惹过什么麻烦。

“艾玛问你四岁班上谁画画最好。”达令夫人说,她正查看她放在电话机旁的便签簿。“你说——”她接着一口气读完,“可能是贾森吧。”

“是的。”凯特说。

她等着听到关键句,但达令夫人放下了便签簿,仿佛她觉得刚才那个就是关键句了。她双手手指相扣,凝视着凯特,脸上带着“就是这样?”的表情。

“我就是这么说的。”凯特补充道。

“艾玛的母亲非常不安,”达令夫人对她说,“她说你让艾玛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了。”

“她就是不如别人,”凯特说,“艾玛什么都不会画。她问我真实的想法,我就诚实地回答了她。”

“凯特,”达令夫人说,“这里有太多点值得商榷,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了。”

“有哪里不对吗?我不明白。”

“好吧,你本来可以这样说:‘哦,这个呀,艾玛,我从来没把艺术视为比赛。你们所有人都很有创造力,这让我激动极了!’你还可以说:‘不管你们画什么,所有人都尽了最大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