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此时此刻就是你最年轻的一刻(第6/21页)

“嗯。”她说。

“怎么了?”我说,“多美啊。”

“好看归好看,”她说,“但你的裙子一直拖到地面,谁也看不见你的鞋,还不如穿一双舒服的。”

“可我自己心里清楚穿的是什么鞋啊。”我说。

她撇撇嘴,那是她的标志性表情。

“我穿七号半。”我对售货员说。

我穿上鞋子,脚的确有点痛,但是还可以接受。

“你的腿美极了。”售货员说。

“没人能看见她的腿,”妈妈说,“你还能走路吗?”

我走了几步。

“瞧你那颤颤巍巍的步子,像个瘸子一样。”她说。

“我觉得自己像变身的灰姑娘一样,”我说,“我要买这双鞋。”

“这双鞋是一笔不错的投资。”售货员说。

母亲哼了一声。

“这双鞋你能穿一辈子。”售货员又说。

“这双鞋会在你的鞋柜里待一辈子,”妈妈说,“你保证不会再穿第二次。”

“买了这双鞋,就会有穿它的机会。”售货员说。

“不用你付钱。”我对母亲说着,把自己的信用卡放在柜台上。

回到车上,我母亲说:“瑞秋——”

“别再揪住鞋子不放了。已经完事了。我已经买下了。”我说。

“不,不是这件事。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双鞋这样反感。你若是喜欢,就应该买下。我想说的是——”她顿了顿,很快又说道,“你不是非嫁给他不可。”

“什么?”

“你知道的,我是想说,你可以嫁给他,也可以不嫁给他。”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晚饭可以吃三明治,也可以喝汤,她都无所谓。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他?”我问。

“不,我对他没意见,”她说,“但我越想越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取消一场婚礼并不比办一场婚礼更难。”

“什么?”

“我想说,这件事的确很吸引人,”她说,“事情一旦开了头,再停下来就很难。想想希特勒,瑞秋。”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希特勒更让妈妈不齿的人了。她极少提起他,但凡真的提起他,那一定事关重大。“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妈妈。”

“或许在某一时刻,那个人渣也曾经对‘最终解决方案’产生过怀疑。倒也不一定,因为他不是个善于自省的人,总之谁也无法确定。可是当犹太人被屠杀了一两百万的时候,在他病态的内心深处,或许也曾偷偷地想过:‘够了。这样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反而制造了更多问题!真不知我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当时他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于是就……”

“你真的要把迈克与希特勒相提并论吗?”

“不,在这个比喻里,你才是希特勒,你的婚礼就是‘最终解决方案’,而我则是有良心的德国人,不愿意袖手旁观。”

“妈妈!”

“别这么较真。我只是打个比方。大家讲故事都是为了讲道理。”

“你可不是!你不会这么做,起码不会拿希特勒讲道理!”

“你冷静一点,瑞秋。”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跟迈克有关的事?”毕竟这个女人曾经说过,她不知道什么是幸福。我实在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说。

“看你的样子就是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装有柠檬硬糖的铁皮盒——母亲身上永远都带着糖,“你要一块吗?”

“不要。”

她耸耸肩,把盒子放回包里,“我什么也不知道,”她重复了一遍,“但我觉得,他并没有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

我的手直发抖:“那他把心思放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说,“但你是自由之身,我的女儿,你还有别的选择。你的确买了那双鞋,但你可以穿着它去听歌剧,而不是参加婚礼。这双鞋穿到剧院会非常出彩。我想说的就这么多,”她微微一笑,拍拍我的大腿,“那双鞋非常漂亮。”

我婚礼上穿的正是那双鞋,结果在走出教堂的时候扭伤了脚踝。整场婚宴上我都一瘸一拐,根本没法跳舞。

母亲的建议总是十分可靠。

4

我给艾伯丝的答录机留了一条啰里啰唆的语音留言:“艾伯丝,我是你以前的邻居,瑞秋·格罗斯曼——”那时候我还叫瑞秋·格罗斯曼,“茂林乡村会所的瑞秋·格罗斯曼,住在普林斯顿路,博卡拉顿,佛罗里达州,地球,哈哈!说正经的,我近来想起你,还有孩子们——”天啊,这可怎么说,“还有孩子们小时候的情景,所以我想约你吃个午饭,叙叙旧。”

过了一个星期,她也没给我回电话。她为什么要回电话呢?牛胸肉她吃了,三文鱼她也吃了,我们还是没能成为朋友。我决定往她的工作单位打电话。她的秘书让我等了一会儿,听筒里的彩铃是《三大男高音圣诞演唱会》专辑,我记得自己至少听完了两首不同版本的《圣母颂》,她的秘书才来回话:“艾伯丝在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