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第3/11页)

“好像是一个可看出未来的球。”他说。

“这是一个镇纸。”弗朗索瓦丝说。

女商人用眼角窥视他们,这是个一头鬈发、涂脂抹粉的胖女人,上身裹着羊毛披肩,两腿盖着旧报纸,从她身上看不出往事和未来,只不过是一堆冻麻木的肉。而围栏、铁皮小屋、堆满废铜烂铁的脏乱场所不像往日那样构成一个虽然污浊但具有吸引力的天地。在那里,一切东西堆挤在一起,死气沉沉,丑陋无比。

“巡回演出是怎么回事?”热尔贝问道,“伯恩海姆一说起来好像明年就要进行。”

“伯恩海姆当然老把这件事放心上!”弗朗索瓦丝说,“他只关心钱的问题;但是皮埃尔根本不愿意,明年有别的事情要做。”

她跨过一个泥坑,就像儿时住在祖母家一样,当她把夜晚温馨的气息和丛林芬芳的香味关在门外时,她长时间感到自己永远与某个世界隔绝了。在别处,正发生着一件事,她却不在现场,而唯有这件事是至关重要的。这次她不能对自己说:“我不知道它是否存在,它不存在。”她是知道的。皮埃尔不放过格扎维埃尔的每次微笑,而格扎维埃尔入迷而专心地听着皮埃尔对她说的每句话,他们俩的眼睛都映出皮埃尔的化装室,以及挂在墙上的莎士比亚肖像。他们是否正在工作,或者正在休息,并谈论着格扎维埃尔的父亲、装满各种鸟的大鸟笼以及马棚的味道?

“昨天朗诵课的时候,格扎维埃尔做了点什么吗?”弗朗索瓦丝问道。

热尔贝笑了起来。

“朗贝尔要求她重复下面的绕口令:‘当你去掉又胖又肥又大的麦粒种时,对我说说又胖又肥又大的麦粒种!’她一下子满脸通红,一个音都不发,看着自己的脚。”

“您认为她有天才吗?”弗朗索瓦丝问道。

“她身材很匀称。”热尔贝说。

他抓住了弗朗索瓦丝的臂肘。

“您过来看。”他突如其来地说,并从人群中挤过去。一群人围着一把在泥地上撑开着的伞,一个男人正在黑伞上摆牌。

“二百法郎,”一位灰白头发的老妇人喊道,她那发狂的目光看着周围,“二百法郎啊!”她的嘴唇颤抖着,有一个人粗暴地推搡她。

“这是些小偷。”弗朗索瓦丝说。

“这谁都知道。”热尔贝说。

弗朗索瓦丝好奇地看了看玩牌的骗子,那双骗人的手正迅速地把三张脏兮兮的牌放在伞布上。

“二百压在这张牌上。”一个男人说着把两张钞票放在其中一张牌上,他狡猾地递了个眼色:牌的一角有些翘起,可以看到是红心K。

“中了。”骗子一边说一边把K翻过来。牌又飞快地重新到了他手中。

“它在这里,请注意这张牌,好好盯着,它在这里,这里,这里,红心K二百法郎。”

“它在那儿,谁和我一起每人放一百法郎?”一个男人问道。

“一百法郎,这是一百法郎。”有一个人喊道。

“中了。”骗子手边说边把四张揉皱的钞票扔在自己面前。他故意让他们赢,自然是为了激励围观者。也许该下赌注,这不难,弗朗索瓦丝每次都猜得出K。盯着纸牌飞快地往返移动令人头晕目眩:它们滑下来、跳起来、右边、左边、中间,又是左边。

“这很愚蠢,”弗朗索瓦丝说,“每次我都看到它。”

“它在那儿。”一个男人说。

“四百法郎。”骗子说。

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下弗朗索瓦丝。

“我只有二百法郎,它在那儿,请和我一起放二百法郎。”他急促地说。

左边、中间、左边,确实在那儿,弗朗索瓦丝在牌上放了二百法郎。

“梅花七。”骗子说着把钱收走了。

“太愚蠢了!”弗朗索瓦丝说。

她和刚才那位老妇人一样呆若木鸡。一个小动作竟如此敏捷!钱不可能真的就输掉了,肯定还可以翻回来。“下一次,好好注意……”

“过来,”热尔贝说,“那些都是同伙。过来,您会输掉最后一个苏。”

弗朗索瓦丝跟着他。

“其实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们永远赢不了。”她怒气冲冲地说。

今天正是做这种蠢事的日子,一切都荒诞无稽:地方、人以及人们所说的话。多么冷啊!米凯尔夫人是对的,这件大衣太单薄了。

“去喝一杯怎么样?”她建议。

“好吧,”热尔贝说,“我们去那个有乐队伴奏的大咖啡馆吧。”

夜幕降下了。课已结束,但是他们肯定还未分手,他们在哪里?也许他们又回到北极酒吧去了。当格扎维埃尔喜欢上一个地方,她立即就把它变成一个窝。弗朗索瓦丝想起了饰有大铜钉的软皮椅、玻璃橱窗和红白格灯罩,但这是徒劳无益的:他们的表情、嗓音和蜂蜜酒都具有了神秘的含义,如果弗朗索瓦丝推开门进去,神秘即刻烟消云散。两个人可能都亲热地微笑,皮埃尔可能简述他们的谈话,她可能用麦管吸饮料,但是他们俩单独相会的秘密永远不可能暴露,即使通过他们自己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