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在摩尔人咖啡馆厅堂深处,弗朗索瓦丝和格扎维埃尔坐在粗羊毛垫子上观看阿拉伯舞女的表演。

“我想学会这样跳舞。”格扎维埃尔说,她抖动双肩,全身掠过轻微的波浪形起伏。弗朗索瓦丝朝她笑了笑,她很遗憾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格扎维埃尔一直很可爱。

“在非斯的妓院集中区,拉布鲁斯和我看到她们跳裸体舞,”弗朗索瓦丝说,“但这简直有点像解剖表演。”

“你们见多识广啊!”格扎维埃尔语中稍带怨恨。

“您也会看到的。”弗朗索瓦丝说。

“唉!”她叹了口气。

“您不会一生都留在鲁昂的。”弗朗索瓦丝说。

“我能做什么?”格扎维埃尔悲伤地说。她看着手指,陷入了沉思,红红的农家女手指与纤细的手腕形成对比。“也许我可以试试去当个妓女,但是我还不够老练。”

“这是一种艰巨的职业,您知道。”弗朗索瓦丝笑着说。

“必要的是,不要怕人。”格扎维埃尔带着经过思考的口吻说。她点了点头又说:“我有些进步:当一个家伙在街上贴近我,我不再喊叫。”

“您能独自一人进咖啡馆,这已经很好了。”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困窘地看了看她:“是的,但是我没有都告诉您,在昨晚我去的那个小舞厅里,有一个海员邀请我跳舞,我拒绝了,我匆匆喝完苹果烧酒后像一个懦夫一样溜之大吉。”她噘了噘嘴,“苹果烧酒很凶。”

“这大概是一种十足的劣等烈酒。”弗朗索瓦丝说,“我觉得您本可以和那海员跳舞的,在我年轻时,我曾这样干过许多回,从来没有坏过事。”

“下次我就接受。”格扎维埃尔说。

“您不怕您婶婶哪天夜里醒来吗?我想象得出这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她不敢进我的屋。”格扎维埃尔以挑战的口气说。她笑着掏自己的包:“我为您作了一幅小画。”

一个貌似弗朗索瓦丝的女人凭依在一个酒吧的柜台上,双颊涂绿,身穿黄色连衣裙。画的下方,格扎维埃尔写了几个紫色大字:走向堕落。

“应该为我题几句词。”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看看弗朗索瓦丝,又看看画,然后把画推开。

“这太难了。”她说。

舞女跳到大厅中央,臀部上下晃动,腹部随铃鼓的节奏颤动。

“简直可以说有个魔鬼试图从她体内逃出来。”格扎维埃尔说。她身体前倾,心醉神迷。弗朗索瓦丝把她带到这里确实是好主意;格扎维埃尔还从未如此滔滔不绝地谈论过自己,她叙述故事时有一种魅力。弗朗索瓦丝深深陷入坐垫中,她也被这灵巧浮华的技艺所陶醉,但使她喜出望外的是这个娇小玲珑、郁郁寡欢的生命已经属于她生活的一部分。现在,格扎维埃尔也同热尔贝、伊内斯、康塞蒂一样是属于她的。对弗朗索瓦丝来说,这种占有乃人生乐事,任何事情概莫能比。格扎维埃尔全神贯注于舞蹈者,她看不见自己因迷醉而变得更美的面容,她的手感到了紧紧攥着的杯子的轮廓,但只有弗朗索瓦丝灵敏地感觉到这只手的轮廓:格扎维埃尔的动作、脸庞,甚至生命都需要弗朗索瓦丝才得以存在。此刻,对她来说,格扎维埃尔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一股咖啡味道,一段令人厌烦的乐曲,一个舞蹈,一丝淡淡的舒适感。在弗朗索瓦丝看来,格扎维埃尔的童年、死水一潭的生活、百无聊赖的精神境界所构成的浪漫故事和她那娇嫩的双颊一样真实。而这个故事正在此时此地继续发展:在斑驳陆离的挂毯中间,在弗朗索瓦丝生活中的这一时刻。她转身向着格扎维埃尔,凝视着她。

“已经七点了。”弗朗索瓦丝说。要和伊丽莎白一起度过晚上使她厌烦,但又不能回避。“您今晚和伊内斯一起出去吗?”

“可能。”格扎维埃尔闷闷不乐地回答。

“您在巴黎还能待多长时间?”

“我明天就回去。”刹那间,格扎维埃尔目光中闪过一道怒气,“明天,一切还照旧,而我已经在鲁昂了。”

“您为什么不听从我的建议去上打字课?”弗朗索瓦丝问道,“我会给您找到一个职业的。”

格扎维埃尔气馁地耸了耸肩膀。

“我不可能胜任。”她回答。

“肯定行的,这不难。”弗朗索瓦丝说。

“我婶婶还试着教我织毛衣,”格扎维埃尔说,“最近织的那只袜子简直糟透了。”她神情沮丧,但稍带挑衅地看了看弗朗索瓦丝,“她说得对:别人永远拿我没办法。”

“也许您不是一个好家庭主妇。”弗朗索瓦丝快活地说,“但是不靠这个照样也能生活。”

“不是因为那只袜子。”格扎维埃尔以一种宿命的口气说,“而这是一个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