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六 章

CHAPTER.26

上一次在医院里看见伊莎贝拉,是她刚出生时。当时,我刚生下她,护士立马带她去清洗。我太心急,等不及护士们带她回来,于是我走到保育室,隔着玻璃看着她。穿过一排摇篮,我的眼神落在一个最美丽的孩子身上,她的摇篮前一张粉红色的卡片上写着“宝宝卢卡斯”。她浑身肉乎乎的,真胖!我忍不住傻笑起来,一直不敢相信,这么个圆圆胖胖的宝宝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真神奇。

当她刚出生,我第一次抱起她时,她的黑发贴着头皮。但是现在,躺在保育室里,她被柔和的灯光笼罩着,散发着光芒。我的心快要飞起来,却也心里一沉。她的头发和大卫的鬈发一模一样。

护士在她的手臂下放了根体温计,她一脸不乐意,涨红了脸。她真漂亮!护士看见我站在窗前,把她捧了起来,走到玻璃窗前,好让我看得仔细。她完美的小脚,完美的小腿,她不哭了,睁开了眼睛,撅着嘴,似乎等着我喂奶。

现在,她的嘴里挂着透明的导管,连接着呼吸机。伴随着机械声,空气被推进她的肺里。还有一根导管连着她的左鼻孔,一根导尿连着她的膀胱和床头一个透明的袋子。她的手臂上插着静脉注射管。监护仪闪烁着我看不明白的数据,时不时发出哔哔的声音。

我用手捂着嘴,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她的脸庞肿得让我认不出来,要不是她的一头鬈发,我也许真的猜不出来这就是伊莎贝拉,她的眼皮上似乎涂着一层凡士林。

我的胸口像有巨石压着,让我呼吸都有困难。佩格婆婆的手臂绕着我的手臂,我们互相依偎着,站在伊莎贝拉的病房前,沉浸在痛苦中,几乎无法动弹。一名护士在病房一角,安静地站在呼吸机旁,看上去像是在守夜。

“她能听见我们说话吗?”我问她。

“这无法肯定,”她说,“我们认为她能听见我们说话,也建议坚持和她说话。如果她醒过来了,到时候你可以问问看她是否记得之前的谈话。”

“她醒过来了。”我说。

她红着脸,避开我的眼神。

佩格婆婆专注地盯着她,“她醒来的时候,我们问她的。”

我把手臂从祖母身边拿开,伸向伊莎贝拉,我抬起她的手掌,放在我的手心里,亲吻了一下。可是她是那么陌生,又冷又毫无生气。感觉到腿后面有动静,回过头去,护士拿来了一张椅子。我坐了下来,将前额靠在伊莎贝拉的肩膀上。

我坐在那里,时不时帮她整理一下头发,抚摸她的脸蛋,又后悔又自责。后悔我没有更好地珍惜和伊莎贝拉相处的时光,为她设想的那些美好愿望也可能无法实现。

后背突然有人碰了一下,吓我一跳。我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让我不知身处何处,却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对——似乎是我想刻意忘记的事情。当我的视线落在昏迷中的伊莎贝拉,我的心沉了下去。

“詹妮,我们该回去了。”父亲说,我这才意识到,是他把我叫醒了。

我坐直身子,揉着眼睛说:“我不能离开她。”

“亲爱的,我们回去看看你奶奶,吃点东西,洗漱一下,然后再回来。”

我摇摇头,“我不要离开她,如果她醒过来怎么办?”

他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感觉那么重。“里德医生说,伊莎贝拉刚服了药,暂时不会醒过来。另外,大卫在这里。他想先和你说几句,再见伊莎贝拉。”

突然觉得很愧疚,竟然没有打电话告诉大卫伊莎贝拉的事情。“谁通知他的?”

“佩格婆婆。”

当然是佩格婆婆,她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理智的人,我亲吻了一下伊莎贝拉黏湿的额头,“贝拉,我很快就回来,爸爸想来看看你,我爱你。”

大卫独自坐在等候室里,用一本卷起的杂志不停地拍打手掌,眼睛盯着漆黑的电视屏幕。当他看见我时,他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噙着泪水,朝我张开双臂,“噢,詹妮。”

我倒进他的怀里,在伊莎贝拉床边强忍着的泪水现在一涌而出。他紧紧地抱着我,轻声说“我们的女儿”,一遍又一遍。我松开他的拥抱,抚摸着他布满胡楂的脸庞,当我们的视线相遇在一起,胜过千言万语。

“对不起,詹妮,所有的一切,我很抱歉。”

六年来我累积的所有怨气,都因为这一句道歉消失殆尽。“我也很抱歉,”我说,“大卫,我剥夺了你太多东西。”

脑海里浮现伊莎贝拉第一个笑容、第一句话、第一个生日,大卫错过了这些宝贵的时刻。

过了一会儿,他用手臂擦干被泪水浸湿的脸庞,“医生有没有说她有什么进展?”

我摇了摇头。

他呼了口气,点了点头,“我该告诉你,我爸正在过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