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9月24日(第6/9页)

我说:“我想是这样的。”

然后我们就冷场了。我见女囚看着我,感到几个看守也盯着我。突然,我想到我二十二岁时,母亲教育我在拜访别人家时要健谈一点。我必须问问女士们的孩子可好,最近去了哪些有趣的地方游玩,是否新画或绣了什么作品,我可以称赞一位女士的裙子漂亮的剪裁……

我看了看苏珊·皮林土黄色的裙子,问,她喜欢这监狱制服吗?这是什么面料?哔叽还是麻毛织物?里德利小姐上前一步,抓起女囚的裙子,说裙子是麻毛织物的。蓝底暗红条纹的长袜是羊毛的,质地非常粗糙。里面的裙子一条法兰绒,一条哔叽。我注意到,她的鞋子非常结实,里德利小姐说,这是男囚在监狱工厂里做的。

当看守察看这一件件衣物时,女囚就像人体模特一样僵直地站着。我想我有必要俯身拿起裙子的一角,捏一捏感受一下。裙子闻上去就是一条麻毛织物裙被一个出汗的女人在这样一个地方穿上一整天会散发出的味道。我接着问,她们多久换一次衣服?看守说,外套一个月换一次,衬裙、背心、长袜则是每两个礼拜更换一次。

“你们多久可以洗一次澡呢?”我问女囚。

“我们想洗几次就几次,但一个月不可以超过两次。”

我看到她之前藏着的双手,手上坑坑洼洼,伤痕累累。我心想,她来米尔班克之前,多久洗一次澡呢。

我还想,如果牢房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我们会谈些什么。不过我只是说:“我可能会再来看你。下次你可以和我说说你在这儿都做了些什么,好吗?”

她立刻说,好,她非常期待,又问,我是不是会给她们讲讲《圣经》的故事。

里德利小姐告诉我,每周三还会来一名访客女士,给这些女囚念《圣经》,还会针对讲述内容向她们提问。我告诉皮林,我不会给她们讲《圣经》故事,我只是来倾听她们的,可能会听听她们的故事。她看着我,没说什么。曼宁小姐走上前,让她回到牢房里,锁上了门。

我们离开那间牢房后,沿着另一座盘旋楼梯来到了上面一层,即牢房四区和五区的楼面。这里的女囚有的是重刑犯,有的难以管教,有的屡教不改,有的在米尔班克寻衅滋事,有的因为在其他监狱制造事端被移送到这里,或是再次被移送回来。牢房的房门都上了插销,过道也比其他几层要昏暗不少,空气也更加刺鼻。这层的看守是一个敦实、浓眉的女人,她偏偏姓普雷蒂8!她走在里德利小姐和我前面,像蜡像博物馆馆长一样,兴味索然地在最臭名昭著的或是罪行惊人的囚犯门前,停下脚步,介绍给我听,比如——

“这是简·霍伊,谋杀儿童,真是丧尽天良。”

“菲比·雅各布,小偷。还在自己的牢房放火。”

“德博拉·格里菲思,扒手。因为向牧师吐口水被关到这里。”

“简·萨姆森,自杀未遂——”

“自杀未遂。”我说。普雷蒂太太眨了眨眼,“七次服用鸦片酊,最后一次是个警察救了她。他们因她扰乱社会秩序把她关在了这儿。”

我默默听着,看着那道紧闭的门。过了会儿,看守歪着头,颇有把握地问:“您一定在想,我们怎么知道她在里面没掐自己的脖子呢。”当然,我想的其实并不是这个,“看这儿,”她指给我看每道门边上的一块垂直铁片,看守想什么时候打开就可以什么时候打开。她们管这叫“检查口”,女囚们则把它称为“牢眼”。我俯身向前一步,看着这块铁片。见我这么做,普雷蒂太太提醒我不可以凑得太近。她说,这些女囚阴险狡诈,曾经把看守戳瞎过,“有个女囚把她的木勺子磨出了一个尖头……”我打了个激灵,赶紧退回来。不过她轻轻地推开铁片,微笑着说:“我敢说萨姆森不会伤害您,您可以小心地看一眼。”

这间牢房的窗子装有铁制的百叶挡板,所以比楼下的牢房还要暗些。硬木板床代替了吊床。床上坐着简·萨姆森,她的腿上放着一个浅浅的篮子,高高地堆着椰壳纤维,她的手在篮子里拨弄着。她已经拆拣了大约四分之一捆,床边还有另一个篮子,装的东西更多,等着她处理。几缕阳光挣扎着穿过挡板射入房间,仿佛凝结在棕色的纤维与空中飞旋的尘埃上。我心想,她也可以是童话故事里的角色——一个被赶下王座的公主,被迫在池底做苦工。

我观察她时,她也抬起了头,眨了眨眼,揉了揉被椰纤的灰尘弄得发痒的眼睛。我关上检查口,走开了,心想,她是否是在给我打手势,会不会叫我。

我请里德利小姐继续带我参观其他牢房。我们爬上三楼,也是那儿最高的楼层,见到了那层的看守杰尔夫太太,她长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上去和蔼热心。“您是来看这些可怜的女人的吗?”里德利小姐介绍我后,她问。她管辖的囚犯是第二等、第一等和星级女囚。监狱允许她们在劳作时,享受一区、二区的女囚可以享受的待遇,保持牢门打开。不过她们的工作会轻松一些。她们会坐着编织袜子、缝制裙子,可以使用剪刀、针线、大头针——这也是监狱信任她们的一个表现。我发现,她们的囚室可以晒到早上的阳光,有的房间非常明亮,几乎是令人愉悦的了。我们经过时,这些女囚会起身行屈膝礼,也都对我兴趣颇浓。最后我意识到,当我研究她们的发型、服饰与女帽时,她们也在研究我的穿着。我想,即便是服丧的裙装,在米尔班克也是不常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