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愁的预感11

到了傍晚,阿姨果然没有回来。

我束手无策,连灯也没有开,只是怔怔地坐在黑暗的桌边。窗外呈现一片青色,树影宛如层层叠叠的黑色剪纸。我饶有兴趣地望着那些沙沙作响的摇曳着的剪影,同时神思恍惚地想着长期在这里独自生活的阿姨。

我觉得那不是多么难熬的生活。

但是,难道我在阿姨心底搅起了惊涛骇浪?

我忍受不了那样的不安,屡次起身走进阿姨的房间,在她的脏桌子上翻找,但每次都没有发现什么留言或表示她去向的任何线索,最终失望地回到厨房里。这时,门铃响了。

“我进来啦!”

哲生说着走进屋来。他看见我在黑暗的厨房里坐着,颇感诧异。

“怎么回事?感觉就像杀了人似的?”

“哪里!”我说,“阿姨没有回来,不知去哪里了。”

一个人迷迷糊糊思考时还没有感受到的情感,和哲生一交谈便顿时涌上心头。我是感到不安,因而焦虑。

“先把灯打开吧。”

哲生伸出手摸索着找到开关拧亮了电灯,窗外顿时沉没在深沉的黑暗里。夜晚重又降临了,我这么想着,头脑里的思绪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穿着制服的哲生把书包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在我的对面坐下。也许只是我一个人感到他的举止总是显得正确而恰当。我一直很羡慕他那没有迷惘的眼神。和哲生相比,我就好像是一个永远坐在某个地方、迷惘地呆呆地注视着物换星移的人。

“是遇上什么事,才销声匿迹的?”哲生问。

“嗯,我觉得多半是的。”

“就是说,像举行葬礼时那样,是去了什么地方吧。”哲生说道,“你猜不出来吗?”

“不知道啊!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也许马上就会回来的,但我总觉得她好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是‘觉得’?你的感觉很准,所以看来准是那样了。嗯,阿姨大概想让你去找她。”

“为什么?”我很惊讶。

“因为她知道你会在这里等着她。对吗?这样的人一旦要任性起来,就会走极端,一定是的。相反,她如果希望你在家里等她,就不会不回家了,不是吗?”

“哦,是吗?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也许是吧。”

哲生眼中的阿姨比我眼中的阿姨显得稍稍柔弱些,也更真实。我默默地站起身,准备去沏红茶。看见如此懒散的阿姨却对茶叶特别用心,把它们细分之后装入瓶子,还贴上了标签,我不禁黯然。她的这个做法一定和我以前居住的那个家是一样的。标签上写有阿姨秀美的字迹。我将杯子加热,在茶壶中放入适量茶叶,格外细心地将茶水斟入杯子里。

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向哲生倾吐一番,让他也参与进来吧?这样的冲动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旋转着,怎么也不能抑制。为了克制内心的冲动,我故意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沏茶。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我会后悔终生的。

我只是默默地将茶递给哲生。

“放过糖吗?”哲生问。

“我不知道糖放在哪里。”我回答。

“生活很清苦啊。”哲生呷着茶说道,然后打量起房子来,“这个房子,我觉得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了。”

哲生这句话,忽然让我陷入了一种悲伤的错觉中:也许阿姨原本就没有住在这里,车祸发生时,大家全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另外三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注视着我。

那天夜里,看到我抱着硕大的行李感到可怜而接纳我的是姐姐的幽灵,是温馨家庭的幽灵们。

“我想她会在那里。你想想。”哲生说。

我沉溺在自己无关痛痒的妄想里,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他却在认真进行思考。

“是我们亲戚那边的别墅。就是有西武百货的地方呀。”哲生说道。

“你说什么?”

“你看。像超市那样在山里突然冒出来的单层的西武……在什么地方?”

“哦,你是说轻井泽[4]?”

“对了对了,我听什么人说起过,说雪野阿姨最喜欢那个地方,她常常去那里。如果是那里,那地方很近,想去马上就能去啊。”

“也许真是那样。”

我顿时心生希望。我有一种直觉,阿姨肯定在那里。那是一幢坐落在深山里的别墅,我在孩提时也去过几次。去看看吧!我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可是,再怎么说是童年的记忆,那洒在林子里的夕阳、穿过高原的风儿,哲生难道都没有印象了吗?他首先想到的是单层的西武?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我这么边想边望着他,冷不防他直愣愣地回望着我问道:

“你要去?”

“嗯,想去那里看看。再晚两三天回家,你好好地瞒着父母。阿姨不见了这件事决不能提起。”我说道。不料哲生马上就说:“我也去。”